“等等!”
话音未落,孟婆汤便随着被打翻的碗一起跌落,洒了一地。
打落孟婆汤的仿佛是一道红亮的光芒,顺着红光去出仔细看将,却是一道美艳的红菱是也。
红菱若风若云百般柔顺,飞到尽头,竟如袅袅云烟一般似有若无地顺从地缠绕在一青葱脂玉般的白臂之上,只存万般柔情,哪还有方才打落汤碗那般的狠准凌厉。
再看那白臂的主人,却是一袭红衣无疑,白玉凝脂之肤在明艳的红衣映衬下,更加清透白皙,脸上似乎并未带太多明艳粉嫩之色,但也是身姿曼妙,生着顾盼流转之目的美人一个了。
此刻她正嘴角微笑,眉目含情地望着檀玄的忆魄,似在欣赏美物,又似经年累月,久别重逢般不愿移开眼睛。
“你寻的红衣姑娘可是我这般模样?”
姑娘红唇轻启,柔音化骨般问道,双眼仍未离开檀玄的忆魄,却多了份笃定,仿佛这问题檀玄答与不答,都已经尘埃落定般地告诉大家檀玄等得就是她。
檀玄的忆魄本就是残魄,判断辨识能力更是微弱,他只觉得眼前的姑娘霓裳红艳,和脑海里模糊的红色影子极为相似。
他是不是找到她了,可是又为了什么找她?
檀玄的忆魄一时间不知道该喜还是悲,只觉得心里有些慌乱,进退都不是。他记不清了,记不清了。
孟婆在一旁倒是看清楚些端倪,这突然出现的红衣姑娘,面中少桃色,又有红菱绕身,不正恰似这忘川河畔盛开的一朵曼珠沙华吗?
这残缺的忆魄为寻红衣姑娘而来,时机恰逢忘川河畔曼珠沙华三千年叶落又三千年花开之时。
这残魄这些天来终日以忘川河水浇灌滋养这花朵,这曼珠沙华的花灵便应运而生了,只是孟婆没有想到红艳妖娆的曼珠沙华,却生出这般心窍通透不沾这地府半些哀戚的花灵来,也许正是残魄舀了那忘川河水灌溉所致吧。
既这阴差阳错的缘分已生,那便没有再插手的理由。
孟婆看在心里,却不道破。
那曼珠沙华的花灵的眼睛终于在檀玄的忆魄的懵懂间移了开来。
她上前拾起跌落在地的汤碗,满脸歉意地对孟婆说:
“方才心急,不得已打落婆婆的汤水,婆婆素来慈悲,望婆婆不要介怀。”说罢将碗递给了孟婆。
“都是因缘造化啊,我老婆子看多了离合悲欢,缘起缘落,不会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
说罢,孟婆接过花灵手里的碗,深深望了一眼花灵,她苍老的脸上布瞒皱纹,已看不出表情,可看似浑浊的双目却深如忘川河畔幽幽的河水,并带些岁月枯容久经人事沉淀下来的不可估量的睿智。
花灵知道,这一切都逃不过孟婆的眼睛,可她想说这段谎话,以此了这残魄的零碎到拾不起拼不合的前尘,她既生时恰承他灌溉之恩,这一生便与他分不开了。
花灵的心意澄明,迎向孟婆审度的目光倒也坚毅坦荡。
孟婆一眼望尽花灵的心事,倒也觉得没什么不妥,且比着让他喝了孟婆汤来得好些。倒不如就这样顺水推舟了。
于是乎,孟婆看罢花灵,便将目光放在慌懵状态中的檀玄残缺忆魄之上,然后开口说道:
“你寻觅多日的红衣姑娘此刻来寻你了,你却呆若木鸡般是何故?”
听罢孟婆这话,檀玄残破的忆魄的眼底才闪出一丝光芒。
“婆婆可是知道些什么?我自是残破的忆魄一缕,记忆并不妥实……我怕……”
“你不记得完整的回忆,那位姑娘却正是为你而来,自是记得清楚明白,你且去问她罢。”
孟婆说罢便收起碗来,回到她奈何桥头的安身处,此刻,桥头正攒了些要等着喝汤过桥的魂魄,她得快些分放孟婆汤,了却它们的前世,这会儿并没有功夫闲心陪着曼珠沙华花灵扯谎,那本不是她的本职。
花灵目送孟婆归宿,心里自是填满感激。但却不能多露声色。她转头万般柔情地看向檀玄的忆魄。
轻轻跟他说了这样的话:
“你要找的红衣女子便是我罢,你看这里荒凉又冷寂,忘川里的河水幽深远寂,寒凉彻骨,只有往生的新魂和被捉回的旧鬼,才要经此一站,喝下桥上孟婆忘忧的汤水一碗,从此了却前尘往事,干干净净,前生缘分就此寂灭,新一番的牵绊情思方也就此开始生发。你看。”
檀玄的眼睛顺着花灵指到的奈河桥那边看去。花灵接着说道:
“你看,这里尽是精魂神魄们结束一生尘缘时的场景,他们在割舍时的悔怨与不甘多化作点滴泪水,一半被孟婆收进碗里做了孟婆汤的原料,一半滴落入死水一般的忘川河里,河水波澜未起,就吞没了他们所谓不能承受的疼痛,不甘和不舍。两相对比,也许哀愁就不似不能割舍般难缠了。”
残魄望着那些亡者的灵魂一个挨着一个地去排队等候孟婆的忘忧汤,悲戚又都顺从着。他看看那些眼泪又望望黑漆的河水,心里似乎明朗了些,执念稍稍浅淡些。
垂下头来幽幽说道:
“方才孟婆的汤洒了,我是不是该再去排队讨一碗。”
“自是不该。”曼珠沙华的花灵笃定地说道,然后又轻柔的补充道:
“你能看到自己身上浅淡的金光么?而那些排着队的新鬼身上则是泛着幽深的绿光。”
“那我这般,又有何不同。”残魄举起双手又看看周身,的确,他身上的光芒微弱却呈暖金色,在幽深的地府入口,显得尤为不同。
“倘若我没猜错的话,你的真身定是个修为颇高的神人或灵力极深的仙灵。而你则是他的一点残破的忆魄。也许是真身飞升渡劫时被天雷击散的一点残魄罢。”
“是这样?”残魄愚钝痴傻地看看自己,好似听懂了,又好似没有听懂。
“呵呵呵~”花灵看着残魄呆傻的模样,自觉他痴萌可爱,不由心生欢喜,嘴角微弯,颔首轻笑起来。她不禁抬起纤纤玉手手轻点了一下残魄的额头,说道:
“是啊是啊,看你这般呆傻,便猜也能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那么?我是不是回不到真身之中了,再或者,我脑海里的红衣姑娘,本不是我该寻的,亦或者是永远寻不到的?”檀玄残缺的忆魄忽然之间开始慌乱。
他的执念已破,身上的金光开始一点一点的浅淡,身形也开始要消散一般起来。
“别散,别散啊!”花灵见状急忙崔动自己的灵力强行稳住那屡残魄。急急说道:
“你是来寻我的,是来寻我的,我一身潋滟红衣,在忘川河畔修得千年修为,承蒙你以忘川河畔以忘川河水浇灌之恩,才得以将身心之中的幽怨悲戚的魔障破除,现化身花灵,即是为你而来。你且不要散去不要散去,你若就此散去,我又何故而生,以何信念存于天地?”
花灵边渊渊不断地崔动灵力,稳固檀玄的残魄,一边说得动情悲戚,不觉眼角已水雾氤氲。
灵本是不会哭的,除非历经生死,心中有大悲大喜或大爱时,方才能学会哭泣。
檀玄在见天雷落向罂粟时,曾是泪如雨下。
看到曼珠沙华眼角滴落的晶莹水珠之时,檀玄仿佛能切身体会到那种似是绝望的哀伤,残魄心底一悲,便又生出一情来,是他对过往有所牵念也好,是对曼珠沙华花灵生了悲悯怜爱之情也好。
他身上的金色的光芒终是又重新收敛,并隐隐泛出新光来。
花灵终是如愿留住了他,来不及抹去眼泪,就伸开双臂紧紧抱住了残魄,好似再怠慢分毫,檀玄的残魄便又会烟消云散。
残魄心上一紧,身子僵直了半刻,终还是抬起臂膀,也拥抱了花灵。
花灵的脸庞上似泛起从未有过的生机桃色。她心满意足地闭着眼睛说道:
“世人都道忘川河畔,奈何桥,孟婆汤水,祭前尘。这里终年暗无天日,充满离愁悲戚与沉痛绝望的地方。”说到这里花灵莞尔一笑,面生诸多甜蜜转了口气又说道:
“而我却道,忘川河畔奈何桥,可把前尘换新生。”
说罢,花灵运起全身灵力于红菱之上,红菱似烟云飞舞萦绕,将他二人缠绕起来。
花灵美目含情,温柔地说道:
“我叶生三千年,花开三千年。总共有六千年的修为。你助我化身花灵,如今我渡你三千年修为。请君为我取个名字可好?”
随着花灵的修为渡入檀玄体内,残魄仿佛得了新生,他开始恢复,正逐渐生成为一个强大独立的忆魄,他的心智开始清明。
眼光开始透亮温和,现在他澄澈的双瞳之中正映照出曼珠沙华花灵美好的面容。
“漫漫暗夜生曼珠,红霓赤霓裳艳不妖,化而为灵美若琛,顾盼有情情切深。从此我便唤你灵琛罢。”
“灵琛。我喜欢。君既已了却前尘,忘记了名字,今日就是我们共同的生辰,从此我唤你同辰君可好?”
“好,如此,甚好。”
红菱依旧缠绕在他们二人身上。二人互相依存,仿佛就再也分不开了。
檀玄的残魄阴差阳错地就获了新生,就此,了却了前尘,他笃定地信了灵琛的猜测,觉得自己不该再有所执着,消散之际得了花灵的救助,也许,这半个忆魄的命运就此便不会再与罂粟有瓜葛。
而天地还在运转,阴阳还在交替,他们还在这个世间真真切切地存在着,遇与不遇,谁又能猜得出总喜弄人的姻缘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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