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缓缓地从病床走下,蹒跚着,扶着墙面来到窗边。周边的仪器屏幕显示着他极快的心跳和不稳定的各项体征,神之力与精神力快速波动,警报声在房间中回响着。
不耐烦地敲在仪器的顶部,后者发出一声悲鸣,精密的仪器很本无法承受略带愤怒的一击,自动关机进入保护。听到警报而急忙赶来的护士看到中年男子如此莽撞,脸上难掩惊讶的神情。
“你们,退下吧。”正在犹豫是否上前搀扶中年人,一名穿着整齐,打扮精致而完美的女仆出现在门口。脸庞算不上完美却有着属于她别样的气质,和她的姐姐一般是无法在第一眼给人惊艳之感,却越看越美丽的类型。不过比起她的面容和平整的女仆装扮,她那不露出丝毫缝隙闭着的眼瞳更加令人侧目。
哪怕是身为普通人的护士也能够感觉到她眼皮之下潜藏着某种力量,某种可以将她自己和在场所有人全部撕碎的狂暴力量,恭敬地向她行礼,不再打算插手中年人的事宜,退出了房间。
“您要是不去休息的话,我会感到过意不去的。”明明没有睁开眼睛,她也像是能够毫无障碍地感知到所有必须的情报,轻轻地将门合上,转向中年人,“我能够理解您的心切,也会极力为您争取到更好的条件……”
“不……”中年人只是扶着窗台,望着无法看到尽头的夜空,“是我又一次的决定失误……”大口大口喘息着,仿佛这么做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体力,手臂也在颤抖着。他将手掌摊开,一粒枯黄的种子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看上去已经失去了全部的生机,却又给人它曾经繁荣过的错觉。
女仆像是意识到了种子的真实身份,低喃道:“尤克特拉希尔的种子……”
中年人明显是听到了她的话语,却没有听清她的所说,并没有太过于在意:“它代表了我的一个朋友的选择,一旦她选择了与我们背道而驰的未来,那么这颗种子就会彻底的枯萎……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她如此选择,她也一直都是一副嬉皮笑脸但又是内心纤细的,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要做出那种选择,对她来说才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解脱。”
闭着双眼的女仆只是无声地走到中年人的身边,轻轻地搀扶着他躺回床上。接了一杯热水,放在床头柜上。
将手放在中年人的手腕,缓缓地帮他将种子握紧在手中:“未来这种东西,我们都只是凡人,无从知晓更无法了解到到底什么是正确的……或许您没有选择那样,您的朋友可能会陷入更加深重的痛苦也说不定。选择的是什么并不重要,仅仅只是要在每次醒来质问自身的时刻,不会因此感到后悔即可。”
“是……吗……我不知道我是否后悔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夜之间一切都会变成这样,我的朋友几乎全部离我而去,仅存的几位也因为无数的变数而无法联系……向你说这些实在是抱歉,说着这些神神道道半懂不懂的话语。”
“您能够向我倾诉这些证明是您的信任,该感到欣慰的是我。”女仆向他恭敬的行礼,“我曾经也有很多的家人和朋友,不过在遥远到我记忆模糊的过去仅仅留我一人孑然,您的感受我能够切身的体会到。”
“白家……是这么冷漠的吗……”中年人有些疑惑。依照他的记忆来说,虽然一个家族总会存在林立的派系小团体,有着各种这样的排他和阶层,但是整体上来说是团结的,不会尝试使用过激的手段将某个家族成员彻底的排除。
他又转念想到面前这个女仆是受到白家驱逐,而剥夺了名字的权利,对于自己方才的愚蠢问题有了些微的后悔。
出乎意料的是,女仆并未因此生气,而是露出了一些的笑意:“啊,关于这个您从姐姐从未向您谈起我的存在应该能够管窥一二。龙家在家主的领导下本家是非常团结的,派系之间的斗争仅仅只是浮于表面,哪怕是视您为眼中钉的也仅仅只是将您软禁而已,并未有将您彻底除去的意图。
“但是白家不一样,家主本身就是一个外来者。尽管在实力和手段上得到了大部分长老的认同,但是下面不满她存在的也不在少数,也是因为如此,她一直都在尝试将本家正统继承人拉回本家,来让岌岌可危的家族有凝聚的机会。”
而我,就是这样的斗争中的牺牲品之一。
明明是不幸的,她的神情却平静异常,语气像是在陈述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更让中年人感到了深重的歉意:“抱歉,让你说这些。”
“这是我应该做的。”女仆端起温度合适的热水,服侍着中年人一点一点的喝下去。温水让有些冰冷的胃部得到了舒缓,原本有些紧绷的精神也得到了些微的放松。困意开始袭来,强忍着没有打出哈欠。
“您饿了吗,需要我给您做点什么吗?”
“不必……我没有什么食欲……”中年人望着干净到有些渗人的天花板,声音显得有些无力。这一瞬间,他像是老了近十岁,头发也显得有细微的花白。
“如果您还是担心您的朋友的话,可能我没有资格说出那样的话语,不过也希望您能够知晓:选择是没有对错可言的,未来也不是我们可以知晓的,听起来非常的短见却又是我们这样的凡人能过做到的,仅仅只是问心无愧。”
“绕来绕去又回来了啊……不过我似乎稍微能够理解你为何能够如此淡然地面对孑然一身的状况,感谢你能够听我一个老骨头说这么多,并如此孜孜不倦地开导我。”
虽然我其实也只是一知半解。他苦笑,女仆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缓缓地起身,为他将被子掖平整,恭敬地行礼:“我给您热杯牛奶吧,您似乎有些焦虑了,希望这能够稍微让您放松一点。”
“不必……”
“啊,说道这个,您的妻子探望申请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随时可以申请让她进来探望。”女仆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拿出一张申请书,“只需要您在上面签字,我的雇主不会拒绝这样简单而无害的要求。”
接过她递来的纸和笔,中年人提笔半天没有落下,最后像是放弃了,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算了,现在不是将她卷进来的时候,只要向她传达我一切安好让她放下心就好。”
“如果只是一味地抗拒和逃避,选择一样是毫无意义的。”女仆仅仅只是轻声说了一句,中年人并未听清,只是躺下。最后向他行礼,女仆将房间的灯光关闭,自始至终都未提将医疗仪器重新连接,退出房间。
背过手将门无声地关上,在空荡到冷清的走廊,她最后扫了一眼写着细小工整字体的纸张。将手放开,纸张就这样在空气中化为了黑色的液体,还未落地便蒸发为了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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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公园一片的寂静,听不到城市之中特有的人声,也听不到一点的飞虫走兽活动的声响,好似被从整个世界中完全的隔绝——不仅仅只是这个公园,整个城市也是如此,一眼望过去看不到一家灯火,路上看不到一个巡逻的民警或是路人,只有路灯孤寂地亮着,却不见喜光的飞虫在上面萦绕。
称得上无穷的死寂中,一名男子从黑暗中浮现身形,明明路灯就在他的头顶闪亮着,却还是无法看清他的面容,只能够看到狰狞的脸部轮廓和那猩红到分不清眼白瞳仁的眼球。
背着手,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的出现,而现实也不出他的所料,面前一道裂缝凭空出现,一名蓝发的青年提着黑发的青年走出。后者面色铁青,在注意到已经回到现实世界后,紧绷的神色终于恢复,还未长出一口气便察觉到前方不远处的男子。
苏星极合宜的将手放开,武家大少爷急忙单膝跪地行礼:“参见‘无眠者’,您能够亲临,小辈不胜惶恐。”
男子并未回应武止极的礼数,或是对他来说,这种程度的小辈他根本就没有放在眼里。猩红的眼瞳能够感觉到视线落在苏星极的身上,然而他并未开口,只是转身,身形消隐在明晃的路灯下。
感应到麟家家主的消失,武止极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伸手将莫须有的汗水擦去:“早知道这帮老骨头已经看在眼里,我何必付出这么大功夫。”就这样坐在地面上,全然不顾及形象,连戴在一边的蓝牙耳机闪烁的通讯提示也不打算理会。
“那你无疑会失去又一个加深印象的机会,不好好把握等到你正式继任成为家主再进行联系,恐怕要付出莫大的精力和时间。”苏星极伸出左手,一杆冰蓝色的长枪从空间的裂缝中穿出,平稳地落在他的手中。随即裂缝合并,周围的空间再度陷入平静。
“家主他的时间不多了吗……虽然我早就有点预感不过从你的口中听到还是让我高兴不起来。”武止极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玄色汉服的灰尘,“老实说我还没有准备好接受这么一个守旧到窒息的家族,没有必要我宁可去穿军装也不想穿这些。”
“这句话泄露出去你坐上家主的位置不会超过一天。”
“得了你见过会怕龙家一辈子的武家家主吗,光是这一条我可能坐不过一个小时。”武止极丝毫不打算掩饰,“这样说来你说好那只灰猫会帮我从你恋人的魔爪中脱离,结果我可从来没有见到那只灰猫有实质性的帮助我,差点让这个秘密变得天下皆知。”
“至少它现在做到了,潇雨她应该已经和梅林他们会合,一时半会不会找过来。”青年淡淡地回应道,脸上看起来没有一点的歉意。
“梅林……怎么麻烦的家伙一个接一个的来……你不要告诉我爱伦娜勋爵也跟着过来了。”武家大少爷明显是有了不好的预感。
“不仅如此,卢锡安博士应该也已经抵达了萧山。”
“哇你现在就杀了我得了,再来几个魔导协会就能在我们这里举办一次小型会议了……”大少爷扶着额头,“让我想想这个问题怎么才能推给白家……虽然希望不大。”
正当他还在愁眉苦脸时,地面忽然剧烈地摇动起来。那不是简单的地震,路灯地面都没有收到丝毫的损害,树木也没有因为摇动而发出声响或是折断。与其说这是物理上的地震,不如说震动是来自于空间的。
一道巨大的空间裂缝在城市的上方出现,从裂缝中流出的无数乱流无情地摧毁着下方的城市。一只通体透蓝的四足生命于裂缝深处出现,硬是从比他的身躯还要小近一倍的裂缝中钻出。沉闷的声音在远处响起,这次地面是实打实地遭受了物理震动,从乱流中逃过一劫的楼房在地震中不堪重负倒下,地面也因此裂开大大小小的沟壑。
武止极完全没有料到,急忙抓着最近的路灯杆想要稳定身形,却没有想到路灯杆率先断裂,带着他一同摔在地面上。
巨兽通体透蓝,哪怕是在深夜时分也能够感觉到那带着强烈动感的蓝色,躯体上则覆盖着类似于甲胄的外骨骼,有着钻石般的质感。非要形容的话,整个巨兽就像是由蓝宝石和钻石打造而成的。
不,蓝宝石和金刚石根本不可能在空间乱流中保持如此的完整。那些看似宝石的物质全都是神格结晶,无穷无尽的神之力在它的躯干中澎湃着,光是辐射而出的波动就能够剥夺人类的呼吸。
“这,这他娘的到底是什么?!”武止极放弃了维持大少爷的形象,不雅用语下意识地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