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鳌的病房所在并不难找。整个楼层看不到一个称得上生命的事物,两边的病房尽管收拾的整齐却缺乏生气,像是已经被废弃了许久,但又没有那么的破旧,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状态。
不算长的走道上偶尔能够见到身穿整齐干净制服的护士走过,检查着病房……没错,哪怕包括龙鳌的病房在内,那些空的病房也一个个打开检查,就好像那里真的有病人存在一般。
这些护士并非真实存在于这栋房屋的,也并非虚假的,她们不过是被苏星极一手主导的移花接木计划的衍生产物罢了,就连她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竟然在遥远的地方还有与她们并无二致的分身存在。
在病房门前站定,余光确认了门牌上写着清楚的“龙鳌”两个汉字,敲门。病房之内的中年人明显早就注意到了门外的青年,从病床上挣扎着坐起,说了一句称得上是允许的话语。房门不出意料地被打开,苏星极环视了一圈病房,金色的眼瞳中视线缓缓收回到中间的病床,抬手一张椅子凭空滑到床前,他则顺势坐下。
“环境如何,需要点特殊照顾不。”苏星极靠着椅背,瞥了一眼数值和常人无异的医疗器械。
身后的病房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关上,只有一扇窗户不断地有微风吹入,将窗帘所遮挡的阳光扰乱。视线顺着窗户望出去,外部的城市的城市废墟仍旧看不到丝毫的改观,看不到丝毫属于现在的生气,也看不到一点属于未来的朝气,仿佛连这栋楼房中全部生命,也被隔离出世界之外,成为完全的遗弃孤岛。
“至少没有龙星澜骚扰,虽然他就在直线距离不到二十公里的地方。”他又补充了一句。龙鳌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随着他金色的眼瞳中的视线望向窗外。他所看的并非是破败而又缺乏希望的废墟,而是这高原地带常见的旷晴。
“如果你想要出去透气的话,我可以让JO……白女士带你到下面的庭院转两圈,不过在一切还未平复之前,你的身份对于龙星澜来说还是太过敏感。现在还不是刺激他的时候。”青年抱着双手。
“白女士……你到底是从哪里找来的?在白咲华上任之前我仔细地调查了她的家世背景,完全没有听说过她还有一个妹妹。如果仅凭一句‘被除名’就能够完全抹去任何的痕迹,白家可没有这么铁石心肠。”
“诗魂者远比你想象的还要铁腕,不然身为分家的她,哪怕是一位守护者,也绝不会得到哪怕一位长老的承认。更何况,你查到的东西不一定是可信的。”蓝发的青年瞥了一眼身后的房门,看不到任何一个人,“总而言之,她现在姑且是和我们站在一条战线上的,你大可以信任她,就像我信任她来照顾你一样。”
“信任……吗……”
“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只要她还是一位神,深知自己是一位神,那么这一天终会到来的。毕竟,神永远是一位神,如果想要用人类的想法去进行揣摩,那么终究有一天会被同化位全新的神。”
“我以为那一天会更晚地到来的……终究还是被过长的和平麻痹了心智吗……冰翼,能给我说说,你当初是为什么想要为她担保?尽管早就明白你的想法回路和人类截然不同,现在却开始好奇了起来。”龙鳌靠着病床头,干笑着。
“从现实意义上来考量,仅仅依靠潇雨是无法掣肘住龙家的,尤其在我因为潇雨的原因不会对龙家动手的前提下。如果没有什么更加重磅的筹码,那么龙家始终可以透过潇雨之手来把我当做一颗被栓死的棋子,这也是当初为何老爷子会大方地点头同意。”
突如其来的政治分析打了龙鳌措不及防,有些愕然地看着苏星极。他当然明白前总部长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却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而这个时候,龙九黎出现了。虽然仅仅只是冠了龙家之名,族谱上也决不可能见到她的名字,但是她却实打实地掌握着属于龙家先祖的丑闻……这样一来,龙家或者说是老爷子就会面临一个抉择,那就是出手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抹杀,或者就此彻底封锁消息,装作毫不知情地模样。
“正如你一如既往地理解,徒行者的确选择了将龙九黎抹杀,只不过很可惜的是,作为总部长的你,还有潇雨未婚夫的我,为她的安全性做了担保——所谓担保,简单来说,选择与她战斗就是直接地对我宣战。
“当然以龙家的能量大可以无视我的存在直接抹杀,我被潇雨压制也很有可能不会出手……但我要的就是这个很有可能。龙神行老了,他已经没有年轻时候的那般活力且大胆,行事变得越发保守的他自然不会选择赌上这一把,毕竟如果真的激怒了我,那么后果将是龙家无法承受的。”
他眼中的黄金色涌动,如同狂浪之中的探照灯。
“而这时候,你的担保就是直接向他传递一个信号,也就是这颗定时炸弹可以选择永远地埋入羿的深处,永远地活在他时刻的监控之中。”苏星极嘴角稍微勾起,却看不出此时他的话语到底带着如何的语气,“徒行者当然会这么选,尤其作为担保者一旦九黎失控那么我自然会代他处理。
“这样一份契约就形成了,我作为担保者保证她的不会失控和轻易出走,而龙家则承认龙九黎的存在但不会将她记录在族谱上。我和你都获得了一份分量不轻的筹码,不然老爷子可从来不会让我们这么轻松,尤其是我。”
青年将身体靠在椅背,算是放松的姿势:“……如果从理性角度来说,这是我能够给出的理由。”
他顿了好一会,才继续开口道:“从龙家伸出发觉出她的时候,不知道你有没有尝试直视她的眼瞳?”前总部长愣了一瞬,缓缓地摇头。
神是一种完全的疯狂生物,而作为最能表现一种生命特性的眼睛,直视其的眼睛就相当于窥探到了那些疯狂认识的一部分,如果没有充分的必要,正常的猎杀者都会极力尝试避免与神视线直接相接,以防止精神受到污染而徒增变数。
“在神那种无法被正确理解的扭曲与执念的深处,是极度的不甘,还有一种无所适从的迷惘。她不甘于自己为何要被束缚在此处如此多年,迷惘于自己那么做的理由究竟为何;不甘于那样的自己竟然会就此失败,迷惘于自己做错了什么……简而言之,她会接受北极星的劝诱与转化成为‘摇光’,完全是必然的。”
龙鳌没有去看苏星极此时的黄金瞳,仅凭语气就能够想象出此时他的眼睛一定有如汽灯一般明亮。
“她太像神了,又太不像神了。有属于自己的疯狂和执念,却又会被人类的感情所完全的束缚,与其说她至少有数百年的年岁,不如说她的心理年龄是从我们发觉她开始计算起的。
“所以,难得提起了一点的兴趣,我不可能让其轻易地溜走。”苏星极合上眼瞳,再度睁开时,已经没有方才那般极具侵略性。
“真像反派会说出来的发言啊……”龙鳌微笑,靠着床头,透过窗户望向高原的旷晴,“我当初其实没有想那么多,单纯就是觉得她很无助,很孤独,过长的自我封锁已经让她彻底无法与外部世界接触,也无法让她再度回到外面的世界。我知道她是一位神,可是我果然还是没有办法,眼睁睁地留下她在龙家内部那黑暗而永无天日的环境之中。”
“向枫听到你这么说不知道会怎么想?”青年指了指胸前,上衣口袋上亮起一点红光。很显然,那是一个用来录音的设备,或者说是用来伪装成录音的设备。前总部长看上去没有任何的慌张,反而只是将视线缓缓地收回:“我和向枫结婚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想要一个女儿,只可惜是我不争气啊……”
“你把一位神当成女儿养?你要知道这位神可是导致你挚友死亡的元凶之一,即使如此你也要这么说吗?”
“我当然也怀疑过,我当然也疑惑过,我当然也憎恶过……可是比起那些,我更加不能够接受,那样一个会因为你的爽约而愤怒,因为我一时气愤而自责,时时刻刻都将自己藏在装疯卖傻的面具之下,舔舐着自己的伤口,直视着伤口变得丑恶而脓化,却害怕让我们担心而缄默不语的她,会被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所劝诱,去相信只有‘那么做’才会让一切变得更加美好——荒谬至极,错的根本不是她,错的是想要利用她去完成那无趣认知的神,是逼迫她选择扭曲的遥长的执念!”
如果不是龙鳌现在的体能不够,想必此时就不仅仅只是攥紧拳头那么简单了吧。青年抱着双手,稍稍坐正。
“冰翼,我现在已经不是总部长了,也没有权利给你布置任务或是下达命令,我也不想那么做。你能够在这里听我说这些话语,那是否还能继续听我这一把老骨头的请求吗?
“她是除了向枫和你,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可以依赖的了……你能不能,帮我开导开导她。她是一定会听你说出的话语的,你是少数几个说话她能够听进去并思考的,哪怕她现在已经身为摇光……”
缓缓地从座椅上站起身,“真是不讲道理的请求啊,你知道以个人身份向冰翼提出请求,至少需要开多少信用点数(CreditPoint)或者支付多少代价吗?”
“当然明白,但是如果你会拒绝,就不会在这种时候来听我说这些对你来说‘无聊至极’的话语吧。”
“嗬……有的时候暴露太多弱点也不是好事。”苏星极抬手,精神力包裹着龙鳌扶着他躺下,将被子打理整齐,又随手将窗户和窗帘拉上,“你就放心的休养吧,我会将她毫发无伤地带回来的,以冰翼的名号向你保证。”
终于,这个中年男人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紧绷的精神完全放松下来。眼前的青年面孔变得模糊,就这样放空自身交于睡意,缓缓地将双目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