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力量的渴求，对现实的不满，对世界的混乱的痛楚，让我选择化身为一名神，并选择了‘狴犴’这一个名字。本以为依靠神的力量，依靠这么多年来组合起来的志同道合的同伴，足以掀起一场改变世界的风暴，让这个世界重新回归到秩序之中。”
“但是你错了，你的力量，你的信念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伟大。”
“……我反复地读着原本我绝对不会看的孟德斯鸠的书，这本《论法的精神》虽然只是数卷之一，不过我从其中领悟了许多。经济催生出政治，政治定制法律，但是什么诞生了经济？是人民。我从一开始就错了，我完全地无视了人民的存在，将人民与法律，人民与秩序，完全地割裂开，世界需要人民，人民支撑起世界，而法律正是人民诉求的表现。
“正如我曾经说过的那样，法律不应该被上位者所用，法律也不应该被特权所撼动，法律就在那里，它是世界的秩序，也是人民的秩序，是世界的期望，也会是人民的期望。它不应该是神圣的，也不应该是崇高的，而是客观的，随着人民的改变，随着时代的发展世界的变更而存在的。
“而我这么多年以来，却一直妄想着成为撼动并改变法律的上位者，可以说是本末倒置。
“人民不会期望混沌，世界不会期望混乱，法律正是如此。”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伸手将垂下的发帘拨开，让神情能够清晰的显露，“我从一开始就错了，从最开始的地方就错了：法律不需要改变，因为它是应运而生的；人民不需要改变，因为他们是主观而自发的；世界不需要改变，因为有人民的地方就会构成世界。
“所谓维护法律的正确性，维护法律的不变性，维护法律的秩序性，即是维护人民的存在，维护他们的期望不被误导，维护他们向着所期望的毫不迷惘地前行。”
她抬起头直视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转过身的青年，青年也不落下风地回以直视，“看来你在这里这么多年也不只是混日子浑噩，身为法学博士后能说出这样的话，或许能够证明你不是一个读死书的书呆子。
“那么，做出你的选择吧。”
她慢慢地将视线移到了面前的细剑剑柄，伸出手将其握紧。一股彻骨的寒冷从剑柄涌上，仿佛要将她的躯体心智全部冻结成冰霜。这不是第一次感受到这种足以冻结思考的寒冰，她若还是信念不坚定者，想必会被从内心深处的恐惧诞生而出的冰霜完全地包裹。
但现在已经截然不同了，现在的她不会被这样的冰霜影响分毫，信念和神之力混合着，抵抗着从剑柄上不断衍生而出的冰霜。刺骨的寒冷让她的手失去知觉，让她的手臂无法发力将剑柄举起，意志却没有就此放弃，用已经没有感觉的手艰难地握持着，扶着墙壁蹒跚地站起。
“想用这种方法试探我，奥丁，你未免也太小瞧……我了点。”喘息着，用尽全部力量将剑柄举起，神之力灌注入其中，凝结在剑柄的前段形成剑刃。虽然非常的微弱和不稳定，却能够在其中感觉到过往所不能感知的不折与锋芒，青年打了一个响指，剑柄上传来的冰寒转瞬之间消失不见，集中了大部分力量的她因为失去平衡而开始向前倾倒，被他抬手轻松地拦阻，勉强才恢复站立。
“谢，谢谢……”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面前的蓝发青年，似乎不敢相信刚才的行动是出自他之手。
“要谢就谢你自己，让你在这种特殊时期获得了临时的假释。在面对威胁整片远东的敌人，膨胀到无以复加的野心，元气大伤的羿也只能出此下策。相对的，你的观察者和担保人是我，我会根据你在这段时间内的表现为你下一个最终的定论，来决定你继续回到这座监牢，还是说争取一个合适的岗位来让你践行你的全新的信念。”
苏星极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了一份文件，干脆地递给她。
仔细地阅读着文件上面的事项，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野心，是指囚牛吗。”
“北极星不是一个有野心之人，只是一个理想主义到天真的小屁孩而已。而且很不幸的是，囚牛似乎盯上了霸下，毕竟这是最后一个还能找到的活着的龙之九子。”
“霸下啊……她现在在哪里，我有点事情希望能够和她单独谈谈。”缓缓地闭上眼，似乎回想起了什么往事，随即睁开，继续阅读着文件的内容。
“不用多久她就会自己找上门来的，顺带一提你现在呼唤她的本名是没用的，她已经彻底地失去了神格还有魂之境。”轻描淡写地说着足以轰动学术界的新闻，仿佛这一切不过稀松平常。
失去了吗……了解神的存在还有构成的人听到这样的话会有多么的震撼？她虽然身为神但也能够感受到其中分毫。
狴犴没有回答，只是拿起静静地躺在地上的签字笔，在最后一页上签下秀丽工整的名字：“我不想舍去为人的部分，因为全靠着它们我才能一直维持着思考没有做出冲动的行为，但是这并不代表我希望回归人类。既然选择化身为神我就已经做好了觉悟，不要向任何人透露我还活着的消息。”
“那是自然。”苏星极像是早就猜到她会这么说一般，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整套的证件，“羿当然也不会光明正大地宣布他们因为人手窘迫而把狴犴放出来，这是你的新身份。”
接过身份证，名字那一条清清楚楚地写着“苏言真”三个字，下面的生日还有地址信息也和曾经的她完全不同。
“这是经过白家处理并经过麟家录入的证件，可追查性为零，不论怎么搜索和追踪你的信息都是如同上面写的一般，清清白白干干净净。”
换而言之，“苏则慧”也就是狴犴，现在还老实地被关在羿的监狱层，永远没有离开监狱的可能。这就是代价吗……她无声地摇头，看起来像是放弃看起来也像是理解了什么。
“我还有一个问题，嘲风、蒲牢、睚眦、负屃，都死于你的手里了，他们临死之前，有没有说……些什么？”
毕竟是曾经的同伴战友，尽管想要再度舍弃过往，却还是留有最后一丝的念想，或许是不希望和他们刀刃相向，也或许是希望他们能够从疯狂的漩涡中获得解脱。
“他们被囚牛所利用了，在生命最后一刻甚至无法恢复一点的人性。”苏星极接过签好的文件，简单地翻看一遍以后像是变魔术一般地消失不见，“尤其是嘲风，他的弱点实在是太过明显，尽管深明大义却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选择与世界全人类为敌，还是有着明显的弱点，大概就是在神的疯狂中追求人性的后果。”
“是他亲手将自己的孙子推入神的深渊，不止一次地对曾经的自己感到自责……这样也算是有错了吗……”
“或许没错，或许大错特错，就结果来说，他的失败和退场是既定事实。”王牌似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停下走向金属门的脚步，转头，“最后，负屃不是我杀的，囚牛不知道从哪里取来纯度极高的贤者之石，以精神渗透的手法强行剥离了负屃的魂之境，就在你让他们两个逃走不久后。”
狴犴的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但是又能够在其中读出些许的理所当然，或许在她的认知来说，囚牛会出卖曾经的同伴是理所当然，向曾经的同伴痛下杀手是难以置信——又或许，她仅仅只是讶异于囚牛能够搞到高纯度的贤者之石。
“该说的就到此为止，趁我走出这扇门之前你还有机会反悔。”
“如果我在这里就动摇了刚立下的信念，你恐怕会直接用你的昆古尼尔再度把我冰封吧。”
青年不可置否，“你和我一起走出监狱很难不会引人注目，尤其我现在正处在风口浪尖。3分钟后外部行动部的人会来接你出去，你有大概两分钟的时间去复习我给你的这些资料，以及羿的基本规章，人事部会对你进行二次检定并进行简单的身份录入。之后去到风纪部报道并录入神之力波动与一系列身份信息，以及给你评估权限级别和发放身份通行卡。
“不用感到紧张，你一生中遇到的类似的情形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只是走个过场，只要你别老实到把什么都捅出去。”
“我会记住你的敬告的。”她稍稍有些犹豫，还是决定说出口，“最后还有一个问题，你可以不回答我但是我还是感到好奇：‘苏言真’这个名字，不会是你想出来的吧？”
“你不是专业特工，那些人的名字都是机器生成的，给你准备一个化名的重任自然就落到身为担保人的我的肩上。”
能够清晰地听到她忍俊不禁的声音，“这么差的起名品味果然也只有你才能起得出来。不过，我并不讨厌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