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身体的某一部分向虚空物质转化,即便是在弗雷斯沃克学派也是极其复杂的过程,更不用说准备接受这个实验的人们还并非巫师,只是一群普通人。
为了提高成功率,同时也是为了被实验者在过程中就被虚空之力彻底侵蚀,变成失去理智的杀戮怪物,道尔顿·坎德将整个实验的步骤降到了最低——仅仅只会在他们的后颈部位,篆刻一个高阶魔咒的符文。
超越感知…道尔顿·坎德的得意之作,而且是改良之后的“缩水”版本。
简单来讲就是降低了原有的强度,不会对体能有太大的提升,但会强化反应力和观察力,在把对身体影响减缩到最小之后,还提高了持续的时间。
同时一定程度的转化,也能提升他们凝练出“精神殿堂”的速度,就像上过战场受了伤的新兵,在训练的时候接受起来更快。
最熟悉的魔咒,弗雷斯沃克学派独有的转化技术…如此,总算可以把成功率提升到五十分之一了。
但即便是如此“小”的改变,最后的影响也会是巨大的…就连道尔顿本人也不清楚,这些实验过后的战士们,究竟还算不算“人”。
道尔顿很清楚,他这么做和法内西斯的圣血药剂,邪神们控制活人制造使徒之间,差距不过是五十步和一百步而已。
没错,说起来很讽刺,也很难堪…但在“戴帽子的罗根”之后的第二代巫师们因为没有巨龙王国的传承,所以几乎都是从各个邪神教团、鲜血祭祀、使徒中“剽窃”到的“灵感”,才能发展到今天。
恶名、排挤和敌视,从来都不是空穴来风。
但反过来说只有染脏手,才能换来一个机会……就像现在。
哨塔底层的“卧室”内,九十六名换上了全套装备的卫队士兵们整齐的坐在各自的床铺前。
九十六名士兵,无一缺席,无一离开。
哪怕是路斯恩也对这个结果惊讶不已,他原本都做好了至少会有十几个乃至几十个人缺席的心里准备,能留下六十个人都是的好的,但现在……
这些老兵们,同样给了他一个“惊喜”。
此时此刻,他们的表情已经再没有了开始时的慷慨激昂,剩下的只有紧锁的眉头,沉默而安静,一声不吭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待自己被叫到的那一刻。
死寂的气氛,却有种波澜壮阔的悲壮。
他们不知道,就在自己的身后,还有两双眼睛正在默默的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同样一言不发的道尔顿·坎德,冷漠的目光不停的扫视着,像在观察自己试验品是否合格。
路斯恩默默的站在他身后,等待着这位巫师顾问大人开口。
“九十六个人…确实很令人惊讶。”道尔顿的语气平静到没有波澜:“全部都是拜恩人?”
“更准确的说,五分之四都是赤血堡人,剩下的也基本来自北方。”路斯恩立刻开口道:“某种程度上可能也是必然的吧…这些人全部都是都灵家族的死忠,也难怪会愿意对洛伦大人忠心耿耿。”
这里面当然有刻意为之的成分,虽然洛伦给了他任意征兵的“特权”,但路斯恩还是将主要目标放在了赤血堡及周边地区——出身、口音、习惯上的相似性能让士兵们天然的团结,拥有与生俱来的向心力。
“这里的人,你了解多少?”
“他们每个人都是我一个一个挑出来的。”灰瞳少年给了个不是答案的答案。
就在此时,路斯恩察觉到身旁巫师的目光,突然停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不高的个头,拜恩人中最常见的深棕色头发,梳着短马尾,冷静的表情中带着一丝丝的不安,长相也没有任何特点,是那种扔到人群里立刻找不到影子的家伙。
“右手第三排第五列。”道尔顿看也不看一眼,冷冷道。
“卡尔·科林。”路斯恩立刻回答道:“今年二十一岁,赤血堡城外一个农庄的庄户子弟,原扈从兵团的士兵,上过战场,技能也很优秀,人缘可以但没什么朋友,相当普通……”
越说路斯恩脸上的困惑越多,想不通道尔顿会对这么一个家伙感兴趣:“怎么了?”
他扭过头,却看到道尔顿稍稍眯起了眼睛,就像是看到了猎物。
“守夜人的探子。”
嗯?!
路斯恩猛地一颤。
“而且是个真正的守夜人,身份不低。”道尔顿的声音愈发冰冷:“应该是半人马战争时,特地埋伏在军队中的。”
“这、这怎么可能呢?!”
灰瞳少年面色苍白,不敢想象自己居然把守夜人的探子就安排在洛伦大人身旁,而且浑然不觉。
“不可能?”冷哼一声的道尔顿,嘴角多了些讽刺的笑容:
“臭虫们的身上,都有一股怪味…对于这种味道,我再熟悉不过。”
路斯恩用力抽了抽喉咙,表情僵硬到了极点。
唉…等等。
洛伦大人好像说过的,他的导师也曾经是守夜人,而且是“资格”相当老的那种,可以和眼下守夜人首领鲁特·因菲尼特媲美的那种。
如果这些人是臭虫,那道尔顿大人岂不就是……
嘴角抽搐,表情古怪的灰瞳少年扭过头,却发现巫师也正在看着自己;突然一下子,某些原本没想通的事情变得明朗了:
“也就是说…您当初说他们九十六个人全部都不合格不仅仅是因为天赋问题,而是因为里面还有……”
“否则呢?”
冷冷的打断他,道尔顿脸上的讽刺之色愈发的明显。
惊魂未定的路斯恩,喉咙十分用力的抽动着。
公爵卫队的人选,几乎是自己一个一个挑出来的…即便如此,守夜人也依旧能将他们的人安排在这支卫队当中。
那么眼下驻扎在赤血堡的骑士大军中,究竟又有多少人是天穹宫的眼线?!
而就在下一刻,灰瞳少年突然想起了什么…没错,如果说天穹宫始终都对洛伦大人的动向了如指掌,那岂不是说他们早就对这场半人马战争一清二楚了?!
所以,他们的援军才会那么及时……
所以,布兰登殿下才会抛下大军,独自驭龙赶到战场……
一定是这样!
不约而同转过头的两人,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个叫卡尔·科林的年轻人…冷静中带着些恐惧的表情,让他几乎完全融入了周围的气氛中,看不出半点突兀的地方。
再回想起之前的半人马之战,他似乎也是最不起眼,也最不引人瞩目的家伙——明明是从生死线爬出来的老兵,却让人难以想起他是怎么办到的。
“虽然迟了些,还是把他叫出来吧。”
思考片刻后,道尔顿冷冷的道:“希望你之前的那一番话,能唤醒他心中某些早已不复存在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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斟满一杯酒,轻轻放在年轻人的手边;面无表情的洛伦静静的坐在他对面,打量着这个“普通至极”的守夜人。
一刻钟前,他被道尔顿“押送”到赤血堡城内的巫师塔,并且让顺路经过的小约德亲自将自己找来。
“这个人身上,藏着拜恩公国境内大半的情报网。”
一句话,就足以说明他的重要性了。
轻轻的叹口气,洛伦准备先开口。
“喝一点吧,这可是今年的赤血酒,和运往天穹宫的贡品是同一个品种。”洛伦淡淡开口:“这世上,应该还没有不嗜酒的拜恩人。”
沉默中,名叫卡尔·科林的年轻人抽动了下喉咙。
“我是从六年前就埋伏在拜恩的,原本是赤血堡负责人的副手,并在他离开时接替职位。”面不改色的年轻人,轻声说道:
“那一夜,您剿灭异端教团,突袭大教堂的时候…我在场。”
“那一天,您与艾勒芒大公私下谋划,准备瞒着拜恩和天穹宫两边,唱一出双簧戏的时候,我在场;”
“圆桌大厅之内,您在十三位伯爵间纵横斡旋,竭尽全力将夏洛特女伯爵捧上公爵之位的时候,我在场;”
“千帐城中,您与萨莉卡、瓦尔纳几位大人商议决战事项的时候,我在场;还有银盔山堡垒外……”
“我没问你这些。”
洛伦打断了他。
“可除了这些,我对您也没有任何价值了。”科林有些凄凉的笑了:“您当过守夜人,哪怕是暂时的——那您就该知道,一旦我超过两个月没有回音,就会被默认为已死亡,整个情报网都会重新洗牌。”
“我可以告诉您一些重要的据点,如果您的手下效率够快,应该能在他们察觉到之前拔掉大多数。”
“这样至少半年内,守夜人在拜恩的势力就锐减到最小,无法对您造成任何影响。”
洛伦死死盯着对方,他可以感觉到对方的心跳十分平静,完全不像是被抓住的探子,或是将死之人应有的表现。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要告诉您这些?”科林的嘴角多了些弧度,缓缓抬起头:“反正就算我不说,您也会用各种手段逼我说的不是吗?”
“别看我是个守夜人,其实我很怕疼的…就因为怕疼,我才在最后您与查卡尔一战的时候活了下来,因为实在没胆量捅死自己。”
他很自嘲的笑了,却看到黑发巫师朝他摆了摆手。
“我要问的不是这个。”
“我要问的是为什么…你会故意寻死?”
科林猛地一震,胸膛剧烈起伏着。
“我让路斯恩给你们机会了…只要你能说服几个人默默离开,谁也发现不了你守夜人的身份,你还是能在暗处监视我。”
洛伦低头淡淡道:“你该明白的,一旦进入实验室,你身上的虚空反应就会暴露你守夜人的身份——你是在找死。”
科林完全僵住了。
灰暗的房间中,两个人四目对视。
“因为我没有选择了。”年轻人慢慢开口:
“后方传来消息,鲁特·因菲尼特已经察觉到您所谓的‘浮空城’,只是一个用来迷惑视线的工具,他们让我搜查您藏在账目中的真相。”
“没错,您很聪明,您身边的人也很聪明,他们能将一切做的天衣无缝,除了不能无中生有——您花费的资源,调集的人手,公爵宫廷的开销和各种物资的损耗,这些…做不得假。”
洛伦挑了挑眉毛,没有打断他。
“再这么下去,被他们发现这支‘猎魔人军团’只是时间问题。”他低着头,继续说道:“所以我想如果我被发现了,或许能给您争取到一些时间。”
“哪怕只是半年,哪怕…只是几个月。”
他咬咬牙,表情低落到了极点。
洛伦微微一愣。
“为什么?”
这是他今天第二次说这句话了。
“因为…因为您是拜恩的公爵。”他的脸上再次露出了那种自嘲的笑:“而我是个拜恩人,一个拜恩人怎么可能……”
“你是萨克兰人…货真价实的东萨克兰人。”洛伦抬起头,犀利的目光直射向他的眼睛:“我的人告诉我,你在赤血堡没有一个朋友是三年以上的。”
年轻人再次僵住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
“我…原本是想过要逃的,不止一次。”他的表情很迷茫,又很清醒——就是这么矛盾的表情交织在他的脸上:
“但在路斯恩队长说完那番话之后,我就明白了,我不能跑——因为他说的对,那些怪物和邪神、魔物们的事情,守夜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天穹宫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们都知道,但他们都不知道…现在您大声告诉了他们,所以他们不计代价的要害死您,拼命的搜集一切会对您不利的情报!”
“您很清楚,自己这么做的下场是什么;您不可能不清楚这么做,圣十字教会是不会放过您的,”
“但洛伦大人…您还是做了;因为您很清楚,您是对的,他们是错的。”
“哪怕只有这次,我也想试试看……做一次对的事!”
话音落下,他毅然决然的举起酒杯。
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