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动竟然……停止了?
可世界要是真的安静下来就好了。
没有震动声,却听到了发动机的轰鸣,像是十几辆坦克从我们头上碾了过去。
死寂的沉默。
我们足足等了十分钟,三个人一句话都没有说。是的,包括那个该死的江靖豪。
撑过这该死的十分钟,我才重新恢复镇定并对公孙洛说:“把其他屏幕放大到主屏。”
这时我们从7号摄像头里看到了那支浩浩荡荡的车队。
与其说车队,倒不如说这是支真正的军队。几十辆全副武装的军用吉普打头阵,紧跟着几乎同等数目的的越野车,这些车全部改装过,两侧车门装了合金护栏,车身架着机枪,就差武装到牙齿了。这阵仗也仅仅是为了给后面的家伙开路,重头戏是跟在越野后面的一辆超重型卡车。这种体型的卡车实属少见,看体积起码有五十吨以上。车身相连的车架上没有货厢,货物直接和车架绑在一起。我们也不知道车上拉的是什么东西,因为货物被用帆布或者帐篷一类的东西盖住了。但看形状像是一只动物,并且是庞然大物。
跟在这大家伙屁股后面的是十几辆军用大卡。很明显,整支车队都是为了保护那辆重型卡车。
现在乌桓镇已经沦丧了。这种时局下,我也弄不清楚这些人到底是在为政府做事,还是被私人雇佣了,刚刚一切究竟怎么回事?他们抓到的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而更令我意想不到的是,我看到摄像头里——一辆吉普车里——顾昂一闪而过。
虽然只有昨日的一面之缘,但他那张冷血的面孔死死烙印在了我的脑海里。
只可惜那个镜头闪过得太快,我也没法完全确定,于是就让公孙洛把监控调回去重新看个清楚。
谁知公孙洛竟反问我,“你也看到你哥了?”
“什么?”我一头雾水。
“你没看到吗?你哥开着前面那辆猛士ORV。”
“你是说谷俊熙?”
“那不然呢,你还有别的哥吗?那你让我调监控是看谁?”
“我刚才好像看见顾昂了……等会儿,你说你看到了谷俊熙?你确定?”
“那不然呢?你哥俩我认识这么多年了,我还能看走眼?”
“谷俊熙怎么会跟这些人混到一块?”
“哎呀这有啥好想不明白的,”公孙洛不以为然地说,“你哥是兵,他们也是兵,和他们待在一起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没你说的那么简单。”我想起谷俊熙最近的种种行为,总是有种说不上的古怪。他为什么复员在家和我只字未提,回来这么久,他一直在忙活什么?问他他也只是只言片语。他经常会出去一整天,去干嘛他也不说,问多了他就发火。谷俊熙可谓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关于他的行踪你压根找不到一句有用的信息。比如眼下这事,如果他真的参与了政府的一些活动,他为什么连对我这个亲生弟弟也要守口如瓶?
他究竟在做什么?
虽然我已经渐渐习惯了如今他变得少言寡语,可每当我想到也许他根本不信任我的时候,难免有些心寒。
“喂,谷十二,你想啥呢?咋不说话?”公孙洛把我从思绪中唤了回来。
“没什么,我们接着看监控吧。”
公孙洛调了回放以后,我们确定了顾昂和谷俊熙都在车队里。但眼下的问题是这些人要去哪?我们怎么追踪他们?这让我很头疼,毕竟公孙洛的4S店已经被毁了,地面上有多少能用的车都是未知数。更严重的事是我们被困在这个地下室里,我都开始考虑是不是要打开那扇安全通道出口,直面丧尸,杀出一条血路出去……
但一想到要面对那么多红眼睛,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
就在军队陆陆续续开走以后,一辆CRV从4S店的废墟开了出来,顺着车队走的方向跟了上去。
车里只有一个人。
戴着护目镜的司机看上去过分的纤瘦了,不像是行伍出身的军人,他这个身子骨穿迷彩军装,怎么看怎么别扭,肯定不是他的衣服。他还蒙着面巾,明显是遮挡伪装,说明他跟刚才那批人根本不是一伙的。
就连这辆车也是公孙洛的私有财产,眼尖的公孙洛一眼便瞧了出来。
好不容易刚才大战之后竟还有硕果仅存,却被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给抢走了,难怪公孙洛会气的骂娘。
“操你妈的日妈贼!敢偷你爹的车!欺负到老子头上了!”公孙洛看着监控,破口大骂。
江靖豪幸灾乐祸的笑着,“这有什么啊,这世界都完蛋了。你还指望你这点东西能赚钱啊!偷就偷了呗!”
“去你妈的黄毛!”
看到公孙洛心疼的样子,我便安慰了他几句。可我转念一想,如果这个人也是在跟踪这伙军队,我们可以退而求其次,跟踪他就可以了!
我心生一计,便问公孙洛:“胖子,你有没有在那辆车上做手脚?比如定位装置、GPS什么的,我不懂这些名堂,总之就问你有没有装这类东西?”
“当然有啊。我店里每辆车上都有定位追踪器,要不然丢了算谁的?”
“那你定位它啊!我们可以远程监控他的行程,知道他最终去了哪,然后上那找他们去。”
“我他吗倒是想啊,网络通讯前天就没了,肯定不能用了……”
“应该是可以用的。凌华跟我讲过网络通讯和GPS原理不同,GPS靠的是卫星,不需要用到移动通讯模块,所以在基站覆盖不到的区域也可以使用GPS。”
“要是那样就好了。GPS用卫星是没错,但是必须用手机联网你才能用那个软件追踪GPS的位置。”
“你说的是啊。”我也反应过来,公孙洛不可能用最原始的那种专门只搞GPS的机器来定位,因为现在任何仪器或者工具的设计理念都是要便携,而考虑到现在人人都随身不离手机,自然什么都会和手机这个移动端绑定起来,可万万没想到有一天网络竟然不复存在了。
可又有谁能想到世界被这场病毒破坏成这个样子呢?
头顶天花板又开始摇摇欲坠了,不断有粉尘碎块掉下来。我很清楚这个地下室撑不了多久了,再不走我们就是被活埋到这也怪不到老天爷。
没时间废话了。
出口已经崩塌了,我们又不能从停车场出去,这下困死了。
黄毛骂骂咧咧的说道,“他妈的要跟你这胖子死到这,还不如刚才冲出去杀个痛快!”
这种时候还得听这个王八蛋废话我真的不胜其烦,可一想到这下真的没有办法,我内心有不可名状的难过,所以也懒得骂他了。
我不甘心命绝于此,面对绝境却无能为力。
可就在这时,突然听到公孙洛一声惊叫。
“卧槽,我想起来了,还有一个办法,下水道!”
我如梦方醒,“对啊,你怎么不早说!”
只剩江靖豪一头雾水的看着我俩。
我们这个国度很神奇,大多数城市竟然没有地下排水系统,只有污水处理系统。所以难怪在洪涝失调的那几年,那些首屈一指的一线城市会被泛滥的洪水淹没。
乌桓镇的雨水异常的充沛——跟周边城市相比。
但是乌桓镇庞大的下水道系统足以让全国绝大多地方望洋兴叹而自叹弗如。
说来有讽刺意味的是,乌桓镇的下水道工程竟多少归功于那几年被我们颇为屈辱反感的殖民史——在19世纪末期,有几个戴着金边眼镜留着布琼尼式小胡子的殖民者来到乌桓镇,用他们的专业知识修建了乌桓镇最早的下水道。
在一百多年前,这些殖民者就为小镇贯彻落实了雨污分流的超前意识。一个世纪后还能令本国工程师瞠目结舌的传奇工程就此诞生,这便是雏形。
后来深挖洞广积粮的那几年,乌桓镇作为西北边境的战略要地,在地下建造了很多防空洞。这些劳民伤财的工程在那个特殊的时代或许有它的用武之地,可是如果留到今天却难免会被填充掩埋。
最后还是多亏了那一任市长的铁腕手段,他认为与其在人流量不足的情况下修建地铁,不如修下水道来的实际,功在千秋。城市要发展,基建很重要。
于是在他的英明决策下,这两个工程被合并到一起,下水道被扩大了好几倍,并从老城一直蔓延到西爵和青峡区(彼时金凤区尚未建成还是城郊的几个村庄)。
后来继任的领导们秉承前人遗志,再接再厉,将下水道系统不断改进完善,才有了今天的规模——上万个下水道盖、近一千个地下蓄水池在乌桓镇星罗棋布,数百公里的管道纵横交错,四通八达,并连通着几家污水处理厂,每周处理的污水要达到上亿吨。
市中心国贸大楼地下有巨大的储水库,像陀螺一样钻入地下,就是为了保障污水不被排入唐徕河。
下水道是不是一个国家的良心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如果没有这条下水道我们现在一定没有心跳了。
就在我们从铁梯跳到下水道的时候,我们听到身后轰隆一声巨响——地下室果然塌陷了,再慢半拍我们就没命了。
惊魂未定之余,我的大脑却开始不由自主的回忆起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就像是电影在回放……
想想昨天,原本只是和灾变后的每一天一样普通的一天,我出门去追查凌华尸体的下落,去了殡仪馆,又去了政府大楼,意外撞见黑山被人残害致死,自己也险些被那几个黑衣人杀死,幸好被一个蓝眼睛的女人给救了,不久之后却被她出卖,好不容易脱身,又赶上了全城丧尸危机的爆发……从那个地下车库辗转反侧,在黑夜里千辛万苦逃到公孙洛的地下室,没睡多久又赶上头顶那群神仙打架……眼看地下室要塌了,我们竟然又一次死里逃生活了下来!
短短的两天内险象环生,却一次又一次大难不死,这无常的命运真让人啼笑皆非。
但往后的路就不好走了。
乌桓镇的拱形下水道宽大壮观如同列车隧道,通道并排可以走两个人。在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曾经和凌华一起来过这里探险。
我记得那时候我们家楼下下水道需要维修,井盖就被工人撬开了,我们俩趁着他去吃饭的功夫溜了下去,因为害怕工人回来发现我们会把我们揪出去,我们就顺着通道跑了好久好久,这里岔路众多,三拐两拐,就记不得回去的路了,结果在就这迷宫般的下水道里迷路了。
我和凌华也试图从别的井盖逃出去,可那井盖怎么都推不开。
后来我查过井盖少说也有七十公斤,我们两个小屁孩那时差不多才七八岁,推不开很正常。
呆的时间一久,下水道的恶臭让我们头晕脑胀,最要命的是,手电筒竟然没电了!失去了光线以后,这里愈发的幽深恐怖,我们甚至听到有动物的怪叫。那种害怕至极的感觉我至今都难以忘却。
我们呼救了好久,根本没人搭理我们。就这样被困在这里一天一夜。
最后还是谷俊熙带着他的几个哥们,打着手电筒找到了我们,把我俩带了出去。
那一刻,我看着我哥,就跟看到神一样。
从那时候起,我就有种感觉,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只要谷俊熙在,那就没什么好怕的。虽然事后可能会被他骂个狗血喷头。
如今为了逃命,我再次来到了又脏又臭又黑暗的地方。
现在我、公孙洛、江靖豪仨人各打着一个手电筒,沿着2米来宽的通道往前走。
在下一步往哪走这个问题上,我们没有过多犹豫,一致决定听公孙洛的就行。毕竟我和江靖豪一进下水道就抓瞎了,只有公孙洛勉强知道方位,毕竟咱们正上方是他的4S店。
我们脚下——污水形成的河道风平浪静,反倒是通道旁边的管道里污水哗哗的流淌,这大概能说明城市里还有很多地方还在运行。
而在这个阴暗潮湿的下水道里,各种发霉变质的肉类海鲜、臭鸡蛋、烂菜叶杂烩而成的残羹剩饭,混杂着粪便屎尿排泄物搅和了消毒液的氨味,还有怎么也遮盖不过去的腐烂血腥的气味,活脱脱就像是由化粪池改建的臭水沟!
更可怕的是,各种发酵的化学气体又把这里变成一个大型沼气池,秋冬气节天干物燥,这里没准一点就炸,意味着如果我们遇到突发情况还不能开枪!
这个肮脏的地方不仅刺鼻恶心、臭气熏天,而且相当危险。
种种原因导致了不光江靖豪抱怨个没完没了,连我也在内心祈祷今天千万用不着趟这污水啊!
沿着污水干道,每走一段就会出现岔路和铁梯,头顶便有对应的井盖。
可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根本不能见到井盖就上去,因为公孙洛的4S店离西爵区几条商圈特别近,街面上肯定全是丧尸,就算我们能够上去,也不安全,更不一定能脱身,相比之下,这条下水道竟然显得更安全?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而且这种安全感只过了不久便不复存在了,因为我们很快就意识到,在这阴暗的角落里,我们其实并不孤单。
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世界走了半个小时以后,我们又拐过一个岔路口,和刚才走过的几个没有什么分别,但走在队伍最前的公孙洛却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接着走啊!”江靖豪催促道。
前方情况不明,我也心生疑惑,于是顺着公孙洛手电筒发出的那束光看去,我看见在前方的污水池里,密密麻麻站着十几具蔫头耷脑的丧尸!
在可见度很差的情况下,这些耷拉着脑袋,扭动着残躯的死尸显得更为狰狞恐怖。
你也不知道它们是从哪来的,更不清楚为什么它们会挤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你只应该做一件事——
撒腿快跑!
我们三人都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撒丫子往回跑,遇见岔路就拐,这么折腾几次,拐了七八个岔路以后,我们才因为公孙洛实在体力不支跑不动了才停下来。
话虽如此,可刚才发生的事情太可怕了,我们仨仍心有余悸。我们一面喘气休息,一面又忐忑不安的盯着四周,生怕刚才那群死人追了上来。过了好长时间,我们才勉强松了一口气。
而另一件糟糕的事是这回我们彻底迷失了,连公孙洛也不知道我们现在到底在哪,这点和小时候简直没有任何差别。
我对他俩说,“这里分支众多,走着走着,不经意间就会迷路,我们得做点记号。”
他俩都没反对。黄毛还掏出一把匕首,在墙壁上划了个十字。
休憩了十五分钟后,我们接着出发了,我发现前面的岔路口似乎透着光,保不齐前面有敞开的井盖,这回说什么我们也得上去了,我不想在这个破地方多待一分钟。
但正要离开这里的时候,我突然感觉水里有动静。
我立即回过身查看,用手电筒去照我们背后,然后又用光探了探水里,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现。
我想可能是自己太过紧张,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如果是丧尸跟过来的话,以他们蹒跚的脚步,我们肯定有所察觉,大概只是虚惊一场。
公孙洛问我怎么了。
我说没事,小心无大差。
拐弯过去以后,这回我们来到了一个大的分水岭,不仅河道变宽,水位也比刚才高了很多,河对岸也有走廊通道。
最重要的是,那缕射入这个地底黑暗世界的光芒,来自对岸敞开的井口。
但是两岸之间,并没有任何走廊、通道、桥梁相连。
如果我们要从那个井口逃出去,难不成还得下这污水?
不,不可能!休想让我进入这肮脏的水域!想想我都反胃。
我心有不甘,于是沿着这条长长的干道一直走到尽头,试图在拐弯之后找到新的出路。
但恐怖的是,转弯以后,往两边延伸的河道里,都徘徊着丧尸!
我大惊失色,在没有打草惊蛇的情况下退了回去,并把这个情况告知了其他两人。最后我们结论一致,要想活着逃出去,必须淌这污水了!
我们三人显然不能一次性全部下水。我决定先下水,于是把92式手枪交给了公孙洛,要求他在我下水时掩护我的安全,而江靖豪负责举着手电筒照明。等公孙洛下水后呢,我来照明,江负责警戒,等到最后一人过河时,把手枪扔给对岸的我俩。
我心想江靖豪你这小子到时候要是不能把枪扔过来,那你就自求多福吧。
最后我告诫他俩,最然这里井口开着,也通风,但难免这里还是会有沼气,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开枪。
这二人嬉皮笑脸的不以为然,催促我赶紧下水。
我只好硬着头皮往下走了。
与其一点一点下水忍着恶臭,我心想长痛不如短痛,反正回家衣服一扔澡一冲啥事都没有了,便扑通一声跳进了水里。
那一瞬间五味杂陈,污水一直淹没到我的胸口,溅了我一脸,这水够深啊!要是公孙洛下来,估计只露脑袋了。
这一切甭提有多臭多恶心了,我好几次几乎要吐了出来。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设计师不在两岸之间搭一座桥梁。
这一刻我真的恨透了他。
我忍着恶臭,忍着几乎要吐出来的冲动在污水里踽踽独行,水里的垃圾经常绊到我的脚,好几次险些就栽进水里,回头看公孙洛憋笑的样子我实在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知道附近有丧尸,都不知道这俩小子能幸灾乐祸成什么样。
你们也别得意太久,很快就轮你俩了,放心跑不了你俩小子。
历尽千辛万苦我终于爬到了铁梯上。
就在我以为这恶心的一切要结束的时候,
“谷十二小心!”我听到公孙洛声嘶力竭的呼喊。
在我转身的刹那,那个东西向我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