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伊给我换药的时候,我感觉他的手很细腻,就跟女孩子一样。他无意中触碰到我的皮肤时,我感觉很舒服,心底有触电般异样的感觉。
他很温柔……
天呐,这怎么行,他可是男生啊。
偏偏这时候,他竟然看了我一眼……
我赶忙找话题掩饰尴尬,“对了九伊,你姓九吗?”
“不呀,哪有人会姓九啊。我姓方,方九伊。”
“蛮好听的,挺像女孩子的名字。”
“嘿嘿,是吧。我也觉着。”他笑着说。
我竟然觉得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
天呐,乱了套了。
“你怎么啦?”
“没事。没事!对了九伊,我前两晚都睡在沙发上吗?”
“是呀,你那么重,我根本搬不动你。你撑着一进门然后就不省人事了。我只能就近把你挪沙发上了,就这都废了我好大的劲呢。”
“你一男生劲这么小还好意思说。”我贫嘴道。
不过听他这么一说,我渐渐想起那晚我在半昏迷的状态下,指挥着一个不会开手动档车的人,在黑夜里开车,那撞死的行尸不可计数。我还想起临走时,我冒死抢回了那本《失落的世界》和我已经被烧掉一半的的日记。我的意识也在九伊扶着我进家门那一刻终止了。
所以不管怎么样,“谢谢你啊九伊。谢谢你救了我。我在跟你说一遍谢谢。”
“哈哈,没看出来你还是个有礼貌的人诶。”
“那当然。”说罢我看着他,突然有一种亲切感,好像我们俩并不是才见面两天的陌生人,反倒像是熟识多年的老朋友。
“干嘛盯着我诶?咦,十二,你眼睛是绿色的诶!真好看。”他还特意凑近了观察了我的眼睛。
“因为我的祖先是波斯人。经常有人夸我眼睛好看,不过一般都是女孩子会这么说。”
“嘿嘿,如果不是因为你在谈恋爱的话,我想你的异性缘会很好的。瞧瞧你染的这头黄毛!”
“这叫金发!而且这是天生的!”
“哇哦,瞧把你嘚瑟的。你小心伤口裂开就死掉了啦。”
“哈哈哈怎么会,那不是还有你嘛。难道你忍心看着我流血身亡?你这么善良肯定不会袖手旁观,一定会救死扶伤啦。”
“呵,活该,你自己把自己弄伤我才不管你。我们俩很熟吗?”
“当然啊,我感觉你就是我的好朋友。”
“才不是,我们俩就认识了两天好吗?而且第一天你还用枪指着我。”
“别记仇嘛,那时候我也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呀,不知者无罪,别那么小气嘛。”
“哈哈哈好吧那就原谅你。”
“有人说过你笑的样子很好看吗?”话一出口我顿觉不妙,为什么我会鬼使神差的夸一个男孩子?而且还这么暧昧,夸他的话几乎是脱口而出,完全不假思索。
“啊还好吧。”我敏锐的注意到那一刻他脸红了。他害羞的样子更像一个女孩子了。
天呐,他不会是Gay吧……
想到这,我刚才对他的好感全部都没了。我并不恐同,我尊重每个人的性取向,但我很清楚自己在某些方面的观念还很保守,而且我很害怕去做一些挑战大多数人价值观的事,哪怕当初那个文明社会早就毁灭了。我只是害怕自己会在一时情绪的支配下越界。
因为我很小就意识到自己无法控制和自己并不感兴趣的人也能产生感情,而和自己不感兴趣的人产生暧昧的感情会让我在未来的某一天为我的所作所为感到恶心,多以为了对抗这种矛盾,我选择拼命远离那些本来可以和我有故事的人。
我害怕越界。
所以终于和舒婷在一起的时候我特别开心。因为我知道,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我们做任何事情都是合情合理,合乎我价值观的。
可在她离开我以后,我还是越界了。
我对悠悠做的就是这样的事。
我并不爱她,可我还是和她发生了关系。
为什么我就是不能在乎她呢?
我不想想起她。
眼下的问题是,我一定要控制自己,不能对九伊老弟产生别的想法。
我不顾九伊的劝阻,努力站起身,也不许他来搀扶我,表示自己并不是一个废人,现在只是想躺回自己的床上去,那里更舒服。
说罢就进了我的房间。
落满了灰尘的房间。
书架上那几本书也落满了尘埃。
凑巧的是,这几本书偏偏都是同一个人送给我的。
这个人就是乔墨垚。
刚才九伊笑的时候,我就想起过乔墨垚。虽然他俩长得完全不一样,可为什么我就是觉得很熟悉呢?
真的好像好像。
也许是因为我长期没有和人相处过,没有开怀大笑过,现在难得和一个人聊得很开心,恍惚间找回了过去的某些感觉。
我永远忘不掉这个好朋友,就像我也永远想不到她偏偏就是第一个上了失踪名单的人——在我的世界里。
乔墨垚是我最早的健身教练,是一个游泳时速度超过我两倍的人,是一个怎么吃也不会胖还要告诉你这是遗传因素的人。
我很小就认识她了,那时候跟屁虫一样老揪着她玩,她就经常管我叫弟弟,后来随着年龄增长,生理心理的发育,她会越来越多跟我讲她生活里的事,渐渐我就成为了她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回家的第三天,也就是去年的11月2号,我去找她玩。
一如既往,我约她打完羽毛球以后会请她吃一顿黄记煌的焖锅。
我还记得那天,谷俊熙分享了一条推文给我——有着两张配图,拍得很模糊,只可以大致看出是火光和受了惊的人群四散逃去,墨垚的手机没电了,随手拿起我的手机,戳了进去。
然后我们便聊起了这场病毒,这个世界和我们。
乔墨垚笑着说我是捡了条命才能从那边逃回来。
谈及那场毁灭了大半个人类文明且仍在不停吞噬仅存文明的病毒,乔墨垚先是问我如果不是亲眼见过丧尸,以前未事变时是否会相信有丧尸这么荒谬的东西存在?而我表示在这个信息碎片化的时代,奇闻逸事层出不穷,耸人听闻,鱼目混珠。如果有一天有人要告诉我,人类之所以不能像王八一样活几千年是因为氧气其实是有毒的,没准我都会见怪不怪。
我问她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她说与其想着怎么样去逃难怎么去躲避好不如考虑下明天吃什么更来得及实际。我挖苦她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你这女人一天就知道关心这些鸡毛蒜皮。乔墨垚爽朗的大笑,“一切终有毁灭,毁灭后才有新的开始,我只想它在毁灭我之前给我留几分钟我补个妆。”
而与其与她探讨那些哲学家也有可能想不通的生存毁灭问题,倒不如就跟着她聊那些家长里短,她有让你即使跟她聊柴米油盐也会觉得很有趣的魅力,而原本我想和她说起我和舒婷的一些事情每次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直到我的大脑选择性删除了这段记忆,让我再也想不起来我原本是要说哪件事来着。
但那个晚上真的很开心,在那段时间,任何能转移我的痛苦让我暂时忘了舒婷的事,都可以让我很开心。尤其还是我的好朋友在陪我。
尽管那天过后有好几天我们都没联系过,但是我早就习惯了。我们的友情模式并不是如胶似漆,而是就算很长时间不联系,再坐到一起的时候还是很放肆的谈天说地不会拘谨。
因此当我接到墨垚母亲哽咽到语无伦次的电话时,我真的接受不了。
我和俊熙花了几天几夜的时间去找乔墨垚。
谁也不是谁的全世界,当你想见她的时候,她就是大海里的一根针。
我多希望是这个偶尔有点神经质的女人跟所有认识她的人开的一场玩笑。
听着乔墨垚,如果你现在出现,我们不会怪你,但你要请客赔偿我们所有人的精神损失,去大学城的夜市玩个尽兴,还要给我们讲出你足够有趣的冒险故事,就像几年前见你突然消失去登珠峰。
我们习惯了你不辞而别又突然出现。
但是我不希望像现在这样,
音讯全无。
想事一出神真的占去了我很长时间,全身伤疼酸痛限制了我不能久站。我很不情愿的把床上的灰扫了扫,躺在了床上。
可是我的思绪还是牵着过去。
我不想怀念过去,我讨厌想起这些事,我讨厌自己会因为过去难受。
可那时候多让人怀念啊,那时候谷俊熙还活着,那时候你不管干什么都知道有人会给你撑腰,不管你有多难过,总有一个人可以分担你的痛苦。
我想起那个有点冷的十一月的夜晚。
我一个人在阳台发呆。
关于乔墨垚失踪的事,我只能说,有时候你必须习惯一无所获,这一点十几年来没有什么变化,以后也还是一样。
谷俊熙走了过来,依旧是将他的手搭在我的肩上,对我说,
“走,老弟,咱们出去转转呗。”
“我......”
这一刻我该说什么呢,我又什么都讲不出来。
“跟我去一个地方,像这样现在待在家里,对你一点用也没有。”
当我真正难过的时候,只有谷俊熙能安慰我。
我和谷俊熙沿着曾经人满为患的河滨奔跑,吹着清凉的晚风。
我讨厌跑步,但我记得那天我们慢跑了很久,我们彼此一句话都没有说,也没有停下来喘口气,
跑了好久,大概五六公里左右吧。
那时候还飘起了雪花。
谷俊熙带我走进了烧烤摊位。
这场危机让绝大多数国家分崩离析了,却仍不能改变民以食为天的最基本生存结构,却也因为这场感染病让来这里的人不如往常多了。这里昔日红火的烧烤夜市也日薄西山,物价自然水涨船高。价格之高,我不由大吃一惊。
谷俊熙是铁了心要挨宰了,但他有他的条件。
“原料提供给我们,我们要自己烤。”
老板见也没什么顾客,于是交代了几句就进屋去捣腾他的手机了。
于是又剩下了我和俊熙二人。
我站在俊熙的对面,这里真是眺望唐徕河的好位置,有着幽暗的路灯,河滨的风景一览无余。还能静静听水流的声音。
俊熙很会把握火候,我们的肉烤着,有滋滋的响声,时不时还冒火星出来。俊熙将油浇在烤肉上,火势加大,升起一阵烟,夹着肉香。
那天下着雪,挺冷,
但在帐篷下,
站在火架旁却很温暖。
我和谷俊熙都不爱饮酒,于是特意又问老板要了一壶茶。
他方才一直没怎么说话。但是一边吃着烤肉,一边跟我说起了他恋爱的事,与平时相反,那天俊熙一直说个不停,我有一句没一句的接着茬,时不时互相举杯对饮,基本忘了那天他扯了些什么。
好像是个叫小艾的女孩子。对,艾雨婷。我记得当时还跟他抱怨,怎么叫“婷”啊。
本来只是聊一些别的事情转移话题,但后来说着说着他突然叫了一声我的名字,“维克,”虽然自从当兵以后他经常神情严肃,但看到他一本正经地放下了手中的烧烤,我就知道他要揭开那个我们刚才一直在回避的话题——他要说墨垚的事了。我虽然不情愿但我知道有些血淋淋的事实总得有人讲出来,总得去面对,我也讨厌逃避。逃避既可耻也没用。
“我们总要学会面对。这个弱肉强食的时代不会容忍哪怕是一点点的怯懦。”
“嗯。”我心不在焉的附和。
“这年头有些人一旦不见了,那就是永远的消失了。你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我们必须让自己学着接受。”
“明白了。”虽然我不愿承认,但是我知道谷俊熙是对的。
“所以乔墨垚就算没了我们也得接受,就算我没了你也要好好活着听懂了吗?”
“好的我知道了。”这是我最不愿意去设想的事,这段时间以来我一直很害怕如果哪一天我连谷俊熙也失去了,我该怎么办,但他现在说起来我知道自己不能认怂,起码现在不行。
“不过我有个预感。”谷俊熙故意卖了个关子。
“什么?”
“乔墨垚那种女疯子,不一定会出什么事。那么能折腾的一个女人,谁能把她怎么样?谁又敢把她怎么样。咱俩加一块,都拿她没办法。”
谷俊熙笑了,继续吃他手里那串牛肉。
“说来也是啊。”我苦笑道。
那个话题在那天晚上就这么终止,我们谁也没有试图再重新提起这个话题。之后几天也许我还做过几次尝试去寻找乔墨垚,但是起码我内心里已经接受,有的事情我们无能为力,找不到的人也自有她的去处。
谷俊熙给我上的关于“放下”的课,对我至关重要。如果没有这节课,我想在之后我经历了更糟糕的事情以后,可能真的坚持不到今天——虽然坚持到今天,也很勉强了。
但不得不说,我越来越怀念那个总对我发号施令的人了。
我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了,为什么我要回到这里,为什么我要想起以前的事,为什么?
哥啊,我不能没有你啊,你回来好不好!
眼泪再一次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痛苦永远没有离开我的内心,我一直要背负着这些过去活着。
而困意终于袭来了,我如释重负,到梦里才是解脱。我虽然一直提醒自己,在尸地之城不能睡午觉,因为睡足了午觉晚上睡不着一直清醒着,会很痛苦。但我控制不住了,我好累。
我真的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