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市人民医院的病房楼上灯火通明。
当周定南和女儿周冰并肩出现在病房楼上三楼最东头这间幽静的病房门口时,眼前的这一幕场景让父女俩看得多少有点目瞪口呆。
郭阳半靠在病床上,左手上还在输液。薛春兰坐在他的病床前,一手端着一个饭盒,一手正在小心翼翼地给郭阳喂一勺稀粥。病房内静寂无声,但却发散着某种恬淡柔和的气息。
薛春兰的神态很专注认真,像极了一个慈母。而郭阳的神态则微微有些僵硬。
郭阳目光复杂地望着此刻变得非常陌生的薛春兰,她在这半个小时内焕发出来的母性泛滥和关爱款款,让他受宠若惊,也更加黯然伤神。
但他眼角的余光马上就发现了出现在门口盈盈玉立长裙曳地的周冰,周冰俏丽的容颜上弥荡着某种惊喜交加的光泽,郭阳陡然间张大了嘴,大脑中嗡得一声,他扭过头去,旋即是无与伦比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狂喜。
在这一瞬间,他就好像是频死的枯木忽逢甘霖神水,骤然焕发了勃勃生机!
他一把甩脱手上扎着的吊针针头,跳下病床,赤着脚就向周冰奔去。等薛春兰回过神来的时候,郭阳已经跟周冰紧紧拥抱在一起,一个泪如雨下肩头颤抖,一个泣不成声站都站不稳了。
周冰在路上酝酿了多时的一肚子的话,或者关于疑问,或者关于期冀,或者关于无言的思念,在这一瞬间都化为无形,此处无声胜有声,根本不需要语言的点缀了。
郭阳那充斥着心灵激荡和近乎劫后余生的热切拥抱,就已经给了周冰某种清晰的答案。
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了。
“阳阳,我本来是想回来问问你,你为什么非要让我改签航班——昨天、今天走与明天或者后天走,有什么区别吗?”
“但是我不想问了,我只想问:你需要我留下吗?”
周冰抬起婆娑的泪眼。
郭阳深吸了一口气:“我需要你永远留在我身边,无论是在哪。”
“你不骗我?你确定吗?”周冰的泪眼依旧婆娑。
“吵吵闹闹的相爱,亲亲热热的怨恨,无中生有的一切,沉重的轻浮,严肃的狂妄,整齐的混乱,铅铸的羽毛,光明的烟雾,寒冷的火焰,憔悴的健唐,永远觉醒的睡眠,否定的存在!我对你的爱就是这么一种东西……”
“如果不能活着相守在一起,那么,我就陪着你走向死亡。”郭阳嘴角噙着一抹莫名的弧度,经过了这么一场至少上是灵魂深处的生离死别,他陡然意识到,对于周冰的情感其实已经不单纯是要被弥补的遗憾,而是深植于灵与肉双重世界的无休无止的执念,是一种与他的生命相伴始终的情怀和归属感。
周冰呆了呆,郭阳的这些台词式的话说得并不是那么柔情蜜意,而他骨子里就不是一个喜欢说甜言蜜语的人,但她能听得出他话语中的决绝坚定。她慢慢抹干了眼泪,温柔地靠在郭阳的胸口,缓缓闭上了眼睛。
但与此同时,她却莫名地破涕为笑:“又来哄我,你把罗密欧和朱丽叶的话剧台词背给我听吗?!”
的确是台词。而且是大学时两人作为男女主演背诵过的台词。不过,这一瞬间,这些听起来颇有点酸的掉渣、俗的不能再俗的台词郭阳完全是脱口而出。
换个时间、换个场合,他肯定说不出口来。
郭阳一本正经地表情严肃地点点头:“你还要听吗?我还可以背诵好多呢。”
周冰娇笑起来,她一把推开郭阳,抬手在他的腰间掐了一把:“还是死性不改,我以为你变了,其实你一点都没有变。”
薛春兰和周定南站在一旁,完全被女儿和郭阳无视,不过,这种被无视感在夫妻心中渐渐化为心神上的平静。
“不走就不走吧,只要女儿幸福就好。至于这小子……”薛春兰忍不住扫了郭阳一眼,心里轻叹一声,同时滋生起某种莫名其妙的羡慕来。
她抬头望着日渐苍老的丈夫,眸光如水,她就这么痴痴地望着周定南,似乎要穿透他的灵魂深处,沿着时空的隧道,去上溯和追寻他们年轻时代的激情和爱情。
她突然有点羡慕起女儿来。与女儿与郭阳“一波三折”、纠缠在灵魂深处难舍难分的爱情相比,她和周定南的爱情实在是过于平淡,平淡得至今让她觉得没有太多值得回味的情节片段。
周定南微有所感,他无奈地望着优雅的风情万种的妻子,耸了耸肩。
他骨子里不是一个浪漫的人,可妻子却极度渴望浪漫和种种的小资情调,这些年,薛春兰对小资情调的追求让他苦恼。
薛春兰眼角的余光掠过犹自紧紧拥抱在一起置身于两人世界中的女儿和郭阳,又望向丈夫,失望地撅了噘嘴。
韶华逝去,但少女心却一直健存,她骨子里是一个充满小资情调的感性女子,骄傲和强悍只是她的伪装,她在这个时候才突然察觉,原来自己潜意识中也在渴望这一场风花雪月的事和那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啊!
过后,周冰与父母长谈了一次,但话题却不是她和郭阳的爱情,而是她的事业。既然决定不再去美国,周定南就要求女儿全身心投入到家族企业的管理中,为日后接班做铺垫,他准备近期对公司进行股份制改造,将独资公司改造成股份制企业,自己持有50%股权,女儿持有40%,剩余的10%由公司现有高管进行认购。
下一步,他会担任蓝星集团的董事长,由女儿周冰任总经理。
周定南甚至提出建议,让郭阳辞去报社的工作,也进入蓝星集团帮自己做事。但郭阳还没有说什么,周冰就替郭阳婉言谢绝了。
周冰知道自己的爱人心比天高,他或许会顶着世俗的压力维护经营与自己的爱情,但却一定不会同意失去自我、变成周家的附庸。
像郭阳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变成谁的附庸呢?!
周定南有点不以为然。既然周家已经认可了郭阳,还管外人怎么说?那些世俗的闲言碎语,不听也罢!
但薛春兰却一反常态地支持女儿的态度。她虽然接受了郭阳,却不喜欢郭阳变成靠着周家生活的寄生虫,她还是希望郭阳能有自己的事业,能通过自己的力量打拼出美好的前程来。
而望着女儿与丈夫谈得热火朝天,薛春兰心底却在滋生起一丝隐忧来。
孟天祥和孟家,对于周家来说,始终是一道逾越不过去的门槛。她毕竟是现实主义超越理想主义的人,周家接受郭阳,必然要与孟家翻脸成仇,而一旦孟建民来本市任职,哪怕只是一个常委或者常务副市长,对于根基在本地的周家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
做企业的跟掌握公权力的上位者,若是站在了对立面,后果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