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明月夜早早就去云贵妃宫里,打算请安后,她就去看望夜王侧妃莲弱尘,为她诊脉。
据说,大燕的使团也住进了珠镜宫。前来庆祝接风的大常皇族女眷们,则被安排住在绫绮宫的拾翠殿。
两宫之间隔着麟趾殿,这是宫内规模最大的别殿。常皇经常在这里举行宫廷宴会、观看乐舞表演、会见外邦来使。据说,那殿前和廊下可同时坐下三千人,能够表演百戏,还可在殿前击马球。大常的官员们都以能出席麒趾殿宴会为荣。
麟趾殿前,有一泊大湖名为太液湖。云贵妃爱清静,所以她的含香宫距离热闹的麟趾殿最远,几乎坐落在湖畔的另一端。方才请了安,明月夜没有坐肩舆,打算徒步穿过太夜湖的回廊,前往拾翠殿。
走在回廊上,远远望去,麒趾殿前正在披挂红菱与灯笼。殿前有一队队捧着托盘的小太监和小宫女们,有序而紧张的迂回而行。想必都在为三日后的庆祝宴会,做最后的装饰与准备。
常皇下旨此次宴会交于两位贵妃操办,但云贵妃托病不作为,柳贵妃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她长袖善舞,信心满满,下定决心要在迎接宴会上,一展自己凤掌后宫的绝对权威。
因此麟趾殿的乐工舞女们,月前就开始排练歌舞节目,只为配合柳心玉的嫡侄女柳思彤,苦练霓裳羽衣舞,打算在宴会上一鸣惊人。这是柳心玉暗藏心机的杀手锏,也是后话。
明月夜望着麟趾殿前喧嚣热闹,不禁露出一抹冷笑。一场好戏,确实即将上演。
她身边只跟着重楼和景天,她们一前一后走在太液湖的百转回廊上,看碧水连天,秋波微澜,湖面上游弋着鸳鸯,黑天鹅之类的水鸟,惬意十足。特别是一对美轮美奂的蜂鸟,停留在紫色睡莲上,莺莺语语,实属罕见,甚为喜人。
明月夜顺手便从流苏背囊里取出一枚小小的玉白短笛,轻轻吹奏起来。那对蜂鸟也是有灵性的鸟儿,听着委婉乐曲,竟然不怕人般的在她身畔飞飞停停,一会落在她肩上,一会振翅飞翔,迎合笛曲,翩翩起舞,嘤咛低唱。
一身白衣缥缈的灵秀少女,一对艳丽的蜂鸟围绕着她嬉戏鸣唱。竟然引得那些野鸭,鸳鸯和天鹅簇拥过来,围成了半圆状,聚精会神状,仿佛深入其中。一时间,重楼和景天都看呆了。
忽然之间,回廊尽头一队太监宫女,抬着一大一小两顶金顶肩舆,洋洋洒洒过来。坐在前面肩舆里的,一个粉衣的少女,挑开珠帘,也看到了明月夜正用短笛吸引着蜂鸟舞蹈的奇景,娇声喝停了肩舆。
肩舆停了下来,少女从里面跳出来。只见她身穿着七彩的孔雀翎坎肩,金色的小马靴。她头上梳着双发髻,斜插着一对赤金凤钗衔着硕大的南海东珠,额前覆着短发,显然还是个未出嫁的贵族姑娘。她杏目圆瞪,益发显得娇憨俏丽。
小姑娘看见那一对珍稀的蜂鸟正围着明月夜舞蹈,心下十分喜欢,娇蛮道:“喂,快把那对小鸟给本公主抓过来!”
明月夜微微一愣,停止了吹奏。那对蜂鸟便一只落在她肩头,一只则停留在头顶上。她有些好笑地看着那小姑娘,身后的重楼蹙了眉刚想辩驳,被她伸手示意拦住。
“喂,说你呢,你是哪一宫的宫女,好大的胆子,没有听见本公主命令吗?我可是大燕九公主承影,你们大常的宫女都如此无礼吗?来人,拿下!”
承影公主身后,立时窜出四个蒙着面的黑衣暗卫,伸手聚过来想要拿人。明月夜身后一道敏捷的绿色身影闪过,四个暗卫应声倒地,呻吟不已。景天冷漠无情地扫了一眼那粉衣公主,长剑入鞘,沉默立在明月夜身畔。
承影暗自心惊,她身后的太监和侍卫们呼啦一下把景天紧紧围住。承影见身后金顶肩舆静默无声,便一噘嘴从腰间蓦然抽出一条金色的长鞭,展臂一甩直取明月夜的脸颊。
这白衣宫女实在长了一双太美的星眸,承影只觉得心里堵得慌,只想立时抽花了她的脸。景天举剑突围,长剑一晃便将长鞭卷住,不承想鞭子突然炸开,射出数根麦芒般的金针,着实阴毒不已。
景天见状,用衣袖扫挡住大多数暗箭,但剩余几枚角度甚为刁钻,眼瞅着明月夜便要中招。她蹙眉,便直接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主子眼前,自己却闷哼一声,颓然倒下。
那一对蜂鸟也惨遭毒手,凄惨鸣叫着,倒在地上,翻滚着立时死去。水里那些鸟儿惊慌失措,纷纷散去逃命,留下了一池残败羽毛。
明月夜蹙眉扶住景天,只见其肩膀上中了一枚金针。她裹着衣袖拔下,发现针尖发黑,散发着一股腻香,竟然沾染着夺命剧毒。
她眸色凛然,抬手就是一把火油飞蝗石,围在她们眼前的侍卫全部中招。蓝色的火焰迅速烧得一片鬼哭狼嚎,连那承影公主的金鞭都没有能躲过,逼迫她惊慌失措失手扔出。
“杀了她!”承影怒火中烧,嘶声尖叫。但身后侍卫都忙着扑灭身上见风就长的蓝火,自顾不暇。
明月夜顾不上着蛮横阴毒的公主,她迅速点住景天要穴,拿出一枚赤红药丸塞到景天舌下。
景天本来发黑的脸颊,竟然渐渐褪去了黑紫色。她把景天推给重楼,手中亮出六弩连发的弓箭,直直就朝承影射去。后者惊叫着往前飞身,冒险躲过了六发弩箭,但不成想明月夜手中竟是双排弩。她手指一勾,这剩下六弩几乎近身射发,承影在劫难逃。原来第一排六弩不过虚招,只为诱敌深入。承影闭上眼睛,只好硬生生受了这六枚弩箭。
电闪雷鸣间,一道赤红色的身影裹挟着血色狂风,吹得回廊上的众人,东倒西歪,承影也摔出去一丈远的距离。
弩箭大都失了准,钉在木制围栏上。明月夜勉强单膝点地,一把火油飞蝗石便直直抛了过去。那红衣人伸出带着黑色手套的手掌,微微发力,将飞蝗石尽数吸到了掌中。那幽兰火苗晃了几晃,竟在掌力下黯然熄灭。
明月夜心悸,此人功力深厚,恐怕与哥舒寒都不分伯仲。一时间,她只觉得自己胸中憋闷,口中腥甜不已,忍不住咳嗽了一声,竟吐出一口鲜血来,想来被那红衣人的内力震伤了内脏。她眸光微寒,用衣袖抹了抹嘴角鲜血,顺手拔下莫千问送她的黄玉簪,簪中匕首出鞘,严阵以待。
看来今日,得拼命。
那红色的身影站定,他裹带而来的狂风立时销声匿迹。原来那是一个身材比哥舒寒都要高大的男人。
他穿着一身血红色的织锦长袍,绣着暗金色的古怪纹路。他的每一步都掷地有声。
他一抬手,黑色玄铁编制的手套哗啦啦作响。一把燃尽火油的飞蝗石被碾成土黄色的粉末,随着一阵风,烟消云散。
明月夜冷冷盯着那一步一步逼近自己的血影,终于看清了来人的容颜。
蜜色肌肤勾勒出棱角分明的曲线,脸的线条犹如刀刻,刀刀硬朗而冷酷。黑色的发,黑色的眼眸,阴沉得几乎无底般的沉郁。长长的剑眉入鬓,下巴正中有小小的凹坑。他的鼻梁挺直,嘴唇却很薄,唇角微微下坠,一副铁石心肠的既视感。
他长得算不上好看,和哥舒寒那妖孽般的艳丽大相径庭。但这人浑身上下,都裹带着一股阳刚至极的力量,像极了暴烈的红色火焰,散发着炽热的毁灭力。或许,那把天帝九个太阳儿子射下来又吞掉的后羿,就是这样一副目空一切的嘴脸吧。
“太子殿下,九公主的手臂中的弩箭有毒!”红衣人身后的小太监,慌慌张张扶住已经昏厥的承影,焦急道。
红衣人停住脚步,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焰十一,你解不了?”
一个身穿黑衣,胸上绣着火焰的暗卫,单膝跪地:“此毒刁钻,属下无解。”
“他当然解不了,这毒除了我,天下无人能解!”明月夜冷笑道。她身后的重楼,扶着清醒过来的景天,紧紧跟在主子身后。
“自裁。”红衣人冷冷道,话音未落,那被称为焰十一的黑衣暗卫已取出匕首,毫不犹如送入了自己胸膛,当即倒地毙命。
明月夜眸光骤聚,她盯着那继续向自己走来的红衣人。他走近她,这人简直如巨人一般剽悍高大。他的目光犹如三昧真火,直直笼罩了她的周身上下。
他不客气道:“你的人也中了我的毒,拿你解药来换我的解药。”
“不过区区断肠草,此毒并不难解,我不需要解药!”明月夜昂首,阴森森笑道:“但我的毒,你知道是什么?”
“哼,给本宫解药,饶你不死!”他微微躬身,气势压人,身上散发着一种类似马革混杂着烈酒的味道。
“燕太子赤霄,你敢在大常皇宫杀人?”明月夜呵气如兰,轻巧的把黄玉簪插回发髻。
她一双黑白分明的星眸直逼对面之人:“强取豪夺,蛮横无理,颠倒黑白,草菅人命,就是大燕皇族持有的礼数吗,见识了。”
燕太子赤霄冷笑着,突然伸出戴着黑手套的手掌,一把扼住明月夜的喉咙。
他手中用力,她脚尖几乎离地,窒息感严重袭击了她,但她并不屈服,反而趁其不备手中弹起一道褐色粉末。因为距离实在太近,赤霄的眼睛中招,被熏得又痛又痒,终归忍不住松手放开了对方。
“你们大常的女人,都这般阴狠毒辣,偷袭成性?”赤霄用衣袖抹着眼睛,怒声道。
“彼此彼此!你不仁我不义。”明月夜双脚落地,她倒退几步,不吝得意道:“如今,你妹妹受伤昏迷,你双眼中毒,我的砝码似乎更大一些!别揉啊,再揉眼珠子就被你揉出来了,没得救了!”
赤霄只觉得眼中炙热疼痛不已,身边黑衣暗卫扶住他踉跄身体,忍不住齐齐拔刀,却迟迟不敢上前。眼前这白衣女子的下毒之术实在太厉害,令人望而却步。
“你!你到底要怎样?”赤霄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无奈道,他伸手阻拦住身后暗卫。
“十万两黄金,换你妹妹的解药。二十万两黄金,换你眼睛的解药。”明月夜哼了一声,不客气道。
“卑鄙小人!”
“没听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不但是小人,还是女人,自然不好打发。谁让你没事儿滚出来惹我呢?”明月夜走近赤霄,暗卫们紧张地围拢住自己主子。
“怎么,不怕你们太子殿下眼瞎了啊?他的眼睛可不能沾水,用这个药酒可以清洗,暂时缓解疼痛。你可以不信我的医术,那就等着瞎吧,回头我到竹林那边砍一根竹竿,送你探路!”明月夜把一袋酒水扔进赤霄怀中,鄙夷道:“你妹妹伤了我的伙伴,而你也伤了我,让你拿出三十万两黄金,一点儿不为过。长个教训吧,别以为燕国尚武,什么太子公主起个天下名剑的名字,就能横行霸道。你可以到常皇那边去告状,我不怕!反正你的眼睛又没长在我脸上,瞎不瞎的,我无所谓!”
“你!”赤霄气急几近无语。
“对,我!我就是大常的念媺郡主,我叫十七。记住了吗?”明月夜趁其不备,抬脚狠狠跺了一下暂时眼盲的赤霄,后者自然没能躲过,闷声哼了一声,眼前模糊一片,闻着眼前一阵樱草清香渐远。
“三十万两黄金,送到媺园。别太久,你的眼会瞎,她的脸烂,太晚了,我也救不了!”
明月夜伸出手,赤霄两旁的暗卫与随从,心惊胆战让开一条道路,目送着她扶着重楼与景天扬长而去。
“念媺郡主。好,本宫记住了!”赤霄咬牙切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