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臻静静地凝视着明月夜,后者也冷冷的看着他。
真的坦诚相待之后,两人之间却横着千万里的冰冷隔阂,无法逾越。
明月夜终于垂下眼眸,她款款跪倒,叩首道:“十七认罪,愿听皇上……发落。”
黎臻挣扎着从龙榻上滚落下来,他扶着膝盖咬着牙,一下子就抱住了自己的女儿。
“小夜,你何罪之有?有错的是我,是为父。”黎臻紧紧拥住明月夜。想用自己的体温,温暖这个冰冷而年轻的身体,和她寒凉的心。
“我确实给你下毒了,断肠草……至毒之药。”明月夜咬牙道:“很早以前,我就在你的药里加了这味药,所以你的身体才会越来越差。”
“若为父不生病,你又怎么会来照顾我?如果可以用余生寿命来交换,你陪伴在我身边的时间,为父也心甘情愿。”黎臻喃喃道:“我知道你在药里加了断肠草,斩汐也知道,但我不许他告诉任何人……为父就等着这一天,等这个机会可以和你坦诚相待。小夜,我的傻女儿,既然下了毒为什么……不狠一点儿?分量不够啊……”
明月夜无法回答黎臻的问题,她只觉得自己眼眶酸涩,她正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吝嘲讽道:“你虽然不是一个好夫君,好父亲,但你确实还算一个称职的皇帝,新皇会比你对百姓更好吗?”
“仅仅如此而已?小夜,你就没有……舍不得为父,多少总有一点舍不得为父?”黎臻的手指不听使唤颤抖起来,心情甚为激动。
“当你肯叫父皇那一天,我一夜都没睡。虽然我知道你心里并不情愿,可……我爱听啊,爱听啊……”黎臻终于忍不住,呜咽着低喊着。
明月夜执拗地皱紧了眉头,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孩子,我的女儿,为父知道你心里苦。我不愿意看到你再备受煎熬,你怪我负了你母亲,怪我这么多年对你们母女不闻不问,明明恨着我,却又迫于情势要违心照顾我,你心里一定万般难过……”黎臻心疼道。
明月夜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她重重推开黎臻,往后坐倒了一步,冷冷的盯着他,一字一顿道:“你以为自己是真龙天子,所以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然而你可笑至极,你又知道什么?明白什么?离我远一点儿,远一点儿!”
黎臻震惊地望着濒临崩溃的少女,试图伸手扶住她剧烈颤抖的肩膀,但被她嫌恶而敏捷低躲开了。
“我娘亲明妤婳是自杀的。她为了能让我活下去,为了能让我跟汪忠嗣回将军府,继续苟活下去,她杀了自己,她的血同样流尽了,整整一床棉被都浸透了她的血,连她最后的眼泪都是血红色。那一年,我也九岁。从此以后,我不能再对任何人说,我的母亲她叫明妤婳,更不能提起她另外一个名字,你的典药官莫无涯!”明月夜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潸然而下:“我成了一个野种,一个无父无母的……孽障,根本就不该出生的孽障。”
黎臻犹如被雷劈到一般登时石化住了,他嗫喏着嘴唇,半天说不出话来。
“没有被汪忠嗣找到我们之前,我和我娘亲从来没吃过一顿饱饭,没穿过一件没补丁的衣裳。我从懂事起就知道,我和娘亲在躲避追杀,我们必须活在阴暗角落里,谨小慎微,战战兢兢。每天挨打受气那是家常便饭,很多次得了病还要被逼着去干活,差点儿就死了。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爹,我问我娘,她只说我爹是个天下第一的大人物,他有很重要的事情做,一旦做完了就会来接我们娘儿俩回家,回家!多可笑,我居然相信了。我们哪儿有家,从来没有。”明月夜抽噎着,几乎喘不上气来,她狠狠盯着黎臻。
“我一直以为我爹就是汪忠嗣,可后来我发现,我出生的时间根本不对,那时候我娘亲还在宫里做着你的典药女官。而他已经前往玉川备战。若汪忠嗣不是我爹,那我爹是谁呢?”
“为何我娘亲会被柳心玉一路追杀,为何当她得知莫无涯怀了身孕,一定要诬陷她偷盗宫中进贡的珍宝,要柳江云亲手喂她喝下了鹤顶红!只有一个人对吗!连汪忠嗣都畏惧的人,那个欺负了我娘亲,又抛弃了她,还想置她于死地的人,是谁?”
“你口口声声不知道当时已经有了我?你自己做过的丑事自己想否认吗!你干嘛要认我?你以为,我稀罕做你那什么见鬼的念媺郡主!念媺!好一个念媺。你心心相念只有你的阿媺!若我并非和你有着血缘关系,恐怕你也想将我收入你的后宫吧!卑鄙,卑鄙!你说的没错,我心里充满了怨恨。我恨你!恨不得你立刻就死在我面前!”明月夜愤怒嘶吼着,眼泪已经模糊了视线。
“小夜,孩子别哭了,你听我说,先听我解释好不好?”黎臻心痛不已,手足无措。
“我不听!你还想解释什么?我娘亲她死了,就死在我面前。你能让她活过来吗?如果你可以,我就听你解释……”明月夜歇斯底里。
“小夜,虽然我不曾真心爱过你的母亲,但我真的喜欢过她。”黎臻噙着眼泪,低低道:“我可以对天发誓,如果当时我知道你母亲怀了你,我不会让她离开我身边。那一次,柳心玉趁着我去泰山封禅,以莫须有之罪强加给无涯,等我连夜赶回,你母亲宫里的宫人已尽数被杖毙,她说把无涯扔在了宫外,我也派人去找过很多次,可什么都没有找到……后来,我就放弃了,我以为她真的过世了。阿妩知道的,她的宫里一直供着无涯的灵牌。”
“哦?既然如此,那柳心玉为何还活在宫里,好好做着她的贵妃呢?杀人偿命,你为莫无涯又做过什么?”明月夜冷冷道。她的眼睛红肿,目光却异常犀利。
“对不起,我承认我不够爱你的母亲。”黎臻无力垂着自己臂膀,无奈道:“我是大常的皇帝,我有自己不得不担负的责任。”
“是你太爱自己了,爱自己的权力,爱自己的皇位,为了你的江山社稷,你自然不会动柳氏一脉,毕竟他们是你舅公那一脉的人,助你登上了这九五之尊。你虚伪至极,令人恶心。”明月夜咬牙推开了黎臻。她站起来转身就跑出了寝殿。
刚刚出寝殿,她就径直撞到了云贵妃。后者见她满脸眼泪惊愣到不行,刚想询问,少女微微蹙眉转身就绕开了云贵妃。她一路小跑,哭着回到了媺园。
“皇上,好端端的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子。快起来,地上凉啊。”云贵妃大惊失色地扶住黎臻。
他艰难地站起身来,一把抓住她的手,忍不住叮嘱道:“快叫人跟着去看看,寡人不放心。阿寒回宫了没有?斩汐呢……叫他们速速进宫。”
“好好,臣妾马上叫人去办。阿寒已经回来了,斩汐还在路上就快到了。皇上您还发着烧,赶紧躺下吧。”云贵妃焦急道。
“哎,寡人本想与小夜把事情说开了就好了,谁想到却不欢而散。谁想到无涯走得这么惨,她和这孩子以前过得太苦了……终归,是寡人对不住她们。”黎臻颓然坐倒在龙榻上,一声接着一声地不住叹息道,似乎悔不当初。
“慢慢来,皇上您太心急了……”云贵妃轻轻安慰着黎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