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夜舒楼。
莲弱尘的水吟阁,与不远处的大湖之间,有一条细细的隐秘长廊衔接,迂回而辗转。这是夜舒楼的禁地,平日鲜有人入内。
长廊尽头,岸边停着一叶小舟。
站在岸边,就可以看到在接近湖中心的地方,被人悉心种下了一片莲花,这莲叫夜舒莲。
与寻常莲花不同,它的叶子大而碧,圆润的浮在水波上仿若桌几,据说小孩子都可在上嬉戏。它的花朵却是小而精致的碧色,花有浅浅的黄色蕊心,在夜间还会隐隐发光。
有一种小巧而艳丽的蜂鸟,最喜夜舒莲的花蜜。每每夜色深沉,莲花绽放,它们便会成群而来,嘤嘤绕绕,嗅着仙境奇葩的甜蜜,留下浅浅的委婉清吟,余音绕梁。
据说,这一池价值连城的莲花美景,是不夜山庄的少庄主,从狮子国女王的后花园求来。用奇葩美景只求自己心爱的女人那倾城一笑。美人自然有着如莲般清美脱俗的名字,她叫莲弱尘。夜舒楼的第一花魁,艳冠长安、才貌双绝的若莲佳人。
在莲花环绕之中,湖面之上,有人修建了一座玲珑的楠木亭台,这亭台雕刻着精巧的莲花飞檐,挂着一串一串银质的鱼尾铃铛。
亭台四周常年垂漫着清透的碧色薄纱。微风过处,银铃声玲珑剔透。在一片轻微飞扬的碧色之中,时隐时现和田玉台上的凤尾古琴。随着琴弦拨动,映衬出一双细白的青葱玉手,撩拨音弦。那曲子,总流露着一丝一缕的忧伤,如缠绵于荷叶的露珠,久久不肯消散。
在每个弯月如钩的夜色中,亭台上会有一双佳偶幽会。女子弹琴,男子弄笛,曲婉灵动,余音绕梁。月夜之下,那一双璧人,风姿绰约,犹如神仙眷侣。
比如今夜。
那娇柔的女子正是莲弱尘,她穿了一袭水色浅碧的宽大绮罗袍服,露出一抹绣着幼白莲花的绿色抹胸,映衬出聘婷身影。头发是刚刚洗过的,柔软地垂在身前,留下微微的水痕。
她未着半点妆容,只慵懒地靠在琴台旁的玉色蜀绣软榻上。莲弱尘望着面前男子,他用颀长的手指,正悠闲地煮着一炉茶。一点点茶香,正从他的指间溢出来,他的一举一动都散发着与生俱来华贵与儒雅。
年轻男子貌似有几分羸弱,但剑眉如墨,朗目如星。他浅蓝轻缎衫袍,玉环束发,袖口和领口都绣着细致的银色花纹,更映衬出一张光洁如玉的秀美脸庞,长而密的睫毛下流动的眼波如水,艳若桃花。
无人能信,这生着桃花眼的文弱男子,竟是统领武林之首,权倾大常的不夜山庄庄主夜斩汐。他年纪轻轻,却杀伐决断,用雷霆手段征服了整个江湖,唯他马首是瞻。
莲弱尘从软榻旁捧起一只黑色信鸽,从鸽子脚下的信筒里,捻出一封小纸条。她爱抚了几下鸽子,顺势用手指轻轻一拂。那机灵的鸽子便飞到飞檐上驻留,用细红的尖喙悠然梳理着羽毛。
“汪忠嗣已到土库堡,不出几日,你的狼崽子和明丫头也就到了。”
莲弱尘带着几分冷嘲热讽道:“枉那汪忠嗣对你惺惺相惜,信任有加。可惜,可惜,终归所托非人。”
夜斩汐微微一笑道:“善意的谎言,对他更好。”
“你到底,还偏着你的狼崽子啊。”莲弱尘冷笑,揶揄:“瞎子都能看出来,那明月夜的一颗芳心,可没在哥舒寒身上。我以为,一向只那老头子才喜强扭姻缘,你倒也颇得他的真传。”
夜斩汐为莲弱尘取了一枚鱼白留香杯,斟了多半杯煎好的峨眉峨蕊茶,递给她。
他轻轻嗅着,自己杯中微沁的茶香道:“说起来,汪忠嗣在朝中处境不妙,柳林赋想着法儿哄着皇上,一心要罢掉他手中兵权。此时让他少些牵绊,才好。让大将军认真打仗吧,土库堡一役,他若输了,会有很多人一起陪葬。汪之训或可儿女情长,但汪忠嗣,这大常的不败战神,别无选择。”
“汪忠嗣娶了柳林赋的侄女。”莲弱尘似笑非笑:“他们是姻亲。能歹毒到哪儿去?”
“姻亲?此次讨伐土库堡,正是柳林赋联合众臣,弹劾汪忠嗣而力荐越王,越王新妃是他亲侄女的嫡女。多年来,皇上虽宠爱柳贵妃,也不曾立她为后。这林家上上下下,可都眼巴巴地盼着自家能出位皇后,若再诞下皇子,就有了泼天的富贵。血亲之于权势,柳家一向分得清楚。”
夜斩汐轻轻一泼,将留香杯中的茶水,被洒落在静谧的湖面上,如涔涔细雨。
他阴柔道:“汪忠嗣太过耿直,虽然擅长带兵打仗,却不会结交党羽。如今他手中更掌控几近大常的全部军备,论实力已无可匹敌。皇上年迈,龙体违和,太子与越王,这两大派系若拉拢不成,必心中忐忑此人为对手所用,就会同一个心思,将其除之而后快。恐怕,连皇上心里也有忌惮,汪忠嗣再往前,必定死棋。”
莲弱尘挑开身后的纱帐,望向湖心,只见夜色微澜,星空璀璨。
她淡淡道:“听说,皇上本想把汪忠嗣之女赐婚于你,不承想却被狼崽子劫胡。那明月夜是明堂的未来继承人,明堂可是大常最富权威的杏林之首,在南燕、北晋、后梁及西域均有堂口,更拥有药王、毒圣等传奇高手。贵为武林盟主,您最缺的,不就是这样的联姻吗,又何必拒绝?”
“除了你,我对旁的女子再无兴趣。”夜斩汐的桃花眼眸,泛起一层薄薄的微波:“狼崽子是我的人,所以,明月夜死活都必嫁哥舒寒,别无出路。即便狼崽子不找皇上要求赐婚,我也会把这个小丫头硬塞给他。他喜欢最好。弱尘,我让你安排他们在夜舒楼相遇,你做得很好。喜欢白衣,性子倔强,行为处事和裴家那个,倒有几分相像呢。”
莲弱尘鼓掌道:“说得真好。果然老谋深算。”
她不吝讥讽:“难怪他说,你是最像他的儿子。连自己的金兰兄弟,都能做局坑死进去。斩汐,太子或者越王,怎么可能是你的对手呢?”
“我为了大常的江山社稷安稳,这才为皇上分忧。”他垂下眼睑,嘴角微扬:“何况,那丫头也合阿寒胃口,皆大欢喜,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