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王府的后花园,有很大一片苹果树林。据说这果树还是夜斩汐,特意从狮子国移植过来的。
为了果子长得茁壮,他甚至不惜重金雇了大船,从果园本地运来了一船的肥沃黑土,专门栽种这些果树。同时还花重金聘请了园艺师精心照料。这果子被称为妖姬果,果子虽然不大,只有成年男子的拳头般,但果皮艳丽绯红,果肉甜润洁白,不但果香宜人,味道更佳令人食之难忘,连宫里的贡果都无法与之匹敌。亦然是夜王府赠礼的不二之选。
仲秋未央,这狮子国妖姬果已经硕果累累,仿佛美丽少女的红脸蛋般,隐藏在茂盛的树叶之下,益发显得娇俏而诱人。
那颗最大的果树上,高高的枝头坐着一个俊美的白衣少年。他晃荡着长腿,手中拿着一个红艳艳的果子,正吃得开心,甚至得意忘形。他一双邃黒凤目微微上挑,隐现着一抹如星尘般的璀璨金色。
“流千树,你给我下来!”树下站着一个身穿粉色蜀锦袍裙的少女。
她束着双发髻,插着镶嵌着红石榴石的金步摇。颈子戴着一根南海东珠的项链,链上系着星月争辉的赤金锁。她的容貌秀丽娇俏,此时一双眸子因为又气又急,几乎泛起了薄薄的水雾,眼看就要悲泣出声。
星月郡主夜涟漪含泪指着树上,不慌不忙吃着果子的流千树,叱责出声:“你下来,你再不来我就哭……”
“随便你,想哭就哭,小爷就是不下来。”流千树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牙齿。
“你,你!你再不下来,我就喊人了,让家丁打断你的腿!看你还怎么爬树,怎么偷果子!”她揉揉眼睛,委屈道。
“好啊,喊吧。你们府里那些家丁,捆起来都不够被小爷一顿暴揍的。来啊,你来啊……喊了半天,嗓子都哑了吧,给你吃个妖姬果润润喉咙,接着再骂就是。野丫头,夜丫头,哈哈……”他不为所动嘻嘻笑着,熟手摘下一个妖姬果,径直扔向少女的方向。
夜涟漪随为将门出身,但从小被父亲与兄长宠爱有加,加之母亲从小不肯让她习武,所以这果子劈过来,她竟然没有躲开,直接就砸到了脑门上。只听她哎呦一声,蹲倒在树下,捂着额头又气又痛,真的嚎啕大哭起来。那果子也骨碌碌的滚出去好远。
流千树这下才有些慌了,他赶忙从树上跳下来,疾步走到她的面前,多少有点不耐烦道:“喂,夜丫头,你怎么连接果子都接不好呢?真笨。”
她紧紧捂着头,哭着花枝乱颤,悲切道:“以前,果子都是摆在银盘里的,我见到时丫鬟已经把它去了皮,切成一小块一小块,还放了小银叉子。这样的果子都是给母亲放在房间闻香的,只有你用来打人,这么整个的果子砸在人家头上,自然会受伤了,很痛的。”
“麻烦!”他微微蹙眉,嘟囔着。
他伸出玉白的颀长手指,小心翼翼拨开她紧紧捂住额头的小手。看着她额头上那一块青紫,可见确实砸得不轻。他长眉一挑,只好从自己怀里掏出一枚赤金小圆盒子。他打开盖子,用指尖挑了一点儿碧绿的药膏,轻轻涂抹在她额头上。
女孩紧紧蹙眉,哎呦一声,本能想躲,却被他稳稳握住手腕,挡住了后退的方向。
“别动!回头抹进眼睛里,更疼。”他低声道。手指的动作却轻柔了许多。
他用指腹将她额头上的药膏,均匀的涂抹开来,她闻到一股淡淡的薄荷清冽,还有他温热的男子气息,不觉脸上炽红,心头犹如小鹿乱撞,情不自禁羞涩的闭上了双眸。
“好了,这个药膏送给你,每日早晚抹了,不出三日,红肿尽消。”流千树把小金盒子轻轻扔进夜涟漪掌中,自己起身走到树下,又摘了红艳的果子继续吃着。
夜涟漪睁开双眸,面前的人已经消失不见,只有掌中落着一枚冰冷的金盒。
她扭头,看着他笑吟吟站在树下,啃着果子。他黑黑的长发被风吹散了,更映出了眉目如画的俊美与剔透,一如初见那时的惊艳与仙逸。他完全不同于人间俗世的男子。他的眼睛,他的气息,他的一举一动,都与那些臭乎乎的凡夫俗子有天壤之别。甚至,他在她眼中,比自己的汐哥哥和寒哥哥,都更好看呢。
“怎么,脑袋被果子砸傻了不成,这么直瞪瞪的看着小爷,让人心里忐忑啊。”流千树在夜涟漪的凝视下,不禁一阵寒颤,心虚不已。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长得很好看……”她拿着赤金盒,扭捏走到他面前,小声道。
“很多啊,小爷早就习惯了,那又如何?”他嘿嘿一笑,颇有几分得意:“夜丫头,那你觉得,是我好看还是哥舒寒好看呢?”
“你好看!”她遂而认真道:“寒哥哥也很好看,但他的眼睛,还有他整个人都太冷了,站在他身边哪怕一会儿功夫,都要觉得自己快被冻成冰凌子了。你不一样,你的眼睛像太阳,而且真的还会有阳光一样的金光呢,很暖和……”
“哎,如果明丫头也这样认为就好了。”他怅然若失的叹了口气,遂而笑望着她,有些惋惜道:“你这样一个小丫头,怎么会也想要进到那暗不见天日的宫里去呢?你很想做皇后吗……”
“我不想,一点儿也不想。可是我爹爹和娘亲说,这是我的命,我必须认!人活着,不能只为自己。母亲说,汐哥哥为了暗夜山庄,也为了大常的太平盛世,付出了很多辛苦……和代价。只有我进了宫做了皇贵妃,只有我为皇上生了太子,成为一国之母,才能帮助汐哥哥做更多的事。这是我母亲说的,我不懂我也不想进宫,不想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她说着说着,心头又涌上来无尽的委屈,默默的开始掉眼泪。
“你不喜欢皇上?其实黎珏长得并不丑,他不过三十出头,也算正当年。他是几个皇子中脾气最温和的,他的女人也并不多……他应该会待你好的。”他不得要领地安慰着她:“其实,这世间,能有多少彼此相爱又终成眷属的男女呢?爱而不得恐怕还是大多数。你母亲说的很对,这是命一般人改不了……”
“那你呢,你有喜欢的人吗?”夜涟漪突然抬起头来,黑葡萄一般晶莹的眸子紧紧盯住他的:“你有……心上人吗?”
“有……”流千树怅然一笑,黑眸中的金尘一闪而逝,他有些伤感道:“我自然有,很久以前就有。可惜,她并不爱我……说起来,我也够……惨!够你笑话一阵子的。”
“你有喜欢的人,她却不爱你。”她情不自禁叹息了一声:“什么样的女子才能被你喜欢呢?一定是个很美很美的姑娘吧。但是,她怎么会不喜欢你呢?怎么可能有人会不喜欢你呢?”
“她喜欢我啊,可是她有更爱的人了。小丫头,你这个年纪又怎么会明白这些。喜欢和爱,很不一样的。”他哂笑道:“其实我也不懂,人类的喜欢和爱实在太复杂。跟你说这些有个屁用,你最好也不要想弄懂这些。因为过程,会很痛的……这里……会很痛!”他伸出颀长手指,点点自己的心窝位置。
“流千树,你怎么和涟漪躲在这里?府里的人找你们,恐怕要找疯了呢……”身后传来明月夜嗔怒声音,两人同时转身。
“姐姐,我让流千树大人帮我摘果子,送给母亲闻香。”夜涟漪反应很快,她不经意地把金盒子藏进袖口,握住了明月夜伸过来的双手。
“这额头怎么了?受伤了!快让我看看。”明月夜微微蹙眉:“流千树,不会是你干的好事吧?”她瞥了瞥他手中的妖姬果。
夜涟漪本能躲开明月夜的察看,明朗笑道:“早上不小心磕在门框上了,不碍事。姐姐放心,已经涂药了。我嫂子身体可安好?”
“你看,小夜丫头都说了,跟小爷并没有半点关系。”流千树双手轮换着,倒腾着三个妖姬果,突然扔出一个劈向明月夜。
后者顺手就接住了,放在鼻息间轻轻嗅闻着,不吝赞叹道:“这妖姬果,果然甜香。”
“明丫头,我就知道你会喜欢,放心吧给你留了几个大的。”流千树咧嘴一笑,拍拍自己的羊皮背囊。
“偷果子都偷到王府来了,你就不怕会被人家笑话吗?”明月夜无奈道。
“小夜丫头,你会笑我吗?”流千树眨着邃黒眼眸,笑问夜涟漪。
夜涟漪惑于他稍纵即逝的温柔与甜蜜,但很快反应过来,那并非给她。她不自然地笑了笑,轻轻摇头。
“涟漪,你放心,弱尘的身子不碍事,按时服药就好。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明月夜见二人情状,心下微微一动,终归忍不住又俯下身子,轻轻问着夜涟漪:“涟漪,跟姐姐说,若你真的不想嫁到宫里去,姐姐帮你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你能有什么办法!总不会代嫁吧,那双瞳鬼还不把夜斩汐的王府掀翻了才怪。”流千树眨眨眼睛调侃道。
“没什么,姐姐。作为夜家人,我也该做些什么。反正,从夜王府到长焱宫,以后还是可以常常看到……姐姐的,对吗?”夜涟漪嘟囔着说着话,眼睛终归忍不住又扫过那白衣少年的身影。
“会啊,反正小爷是典药局统领,进宫很方便,你要想要宫外的什么好东西,告诉小爷,一准儿给你带进来,放心吧,小夜丫头。”流千树呲牙笑道。
“什么野丫头,夜丫头的,你说话可敢客气一些?以后宫中再见,涟漪就是皇贵妃了,该有的礼数咱们得有。”
“姐姐,别说了。其实涟漪倒真想做一次没心没肺的野丫头呢。罢了,天色已晚,寒哥哥恐怕已经来接你了。我送你们出府吧……”
“不用了,涟漪。你赶紧回去。天凉了,你衣服穿得薄。走吧,明丫头我饿了,咱们回去吧。”流千树璀然一笑,他拉起明月夜手腕,疾奔而去。
“涟漪,再见……”明月夜有些踉跄地回头招招手,夜涟漪微笑着回应着。却没等到那白衣少年,再回眸一笑,终归怅然,只能握紧了手中的小金盒子,又冷又硬,仿佛自己心底正涌上来的绝望与伤感。
原来,他真的有心上人。有她在的时候,他眼中便再无他人。她的笑,就是他一心所向。他眼眸之中的璀璨光亮,原来全都会为她而绽放。哎,明明白白的喜欢也是种奢望吧。
“别回头。”流千树拉着明月夜疾奔,轻声禁止了她的不忍心。他的话,让她愕然。
“你知道……”她叹息一声。
“不能帮她,就不要给她希望,这样更残忍。”他淡淡道。
“流千树,你喜欢涟漪吗?若喜欢,我便想办法……”她认真而坚持道。
他握着她手腕,力道猛的一紧,她蹙眉,他亦然蹙眉,不客气道:“不喜欢,你知道。”
“流千树,我不想你……不开心……”她反握住他手腕,温暖而有力,但她的话却欲言又止:“可是……”
“没有可是!我爱谁是我的事,与你无关。”他微微侧头,邃黒眼眸闪现妖精的执着与狡黠。
一阵秋风吹过,碧溪的一潭水,微微泛起一道又一道涟漪,像人们不得而知的心事,不能猜,也不敢猜。
或许,无痕的宁静之下,曾隐匿了多少惊涛骇浪,我们不过都为爱而隐忍,或者假装快乐。
流千树静静望着明月夜优美的侧影,心里淡淡道。
爱你,是我的事呢,明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