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西凉王府。
已入深秋。漠琪轩的炼武台,四周种着四季常青的雪松,正是新叶茂盛之时。幼嫩的针状枝叶银白如雪,远远望去,本就黑沉的宫殿更仿佛,隐身在雪山之中,氛围异常寒冷如冰。
哥舒寒一袭暗黑长袍,独自一人坐在檀木台上。他一边饮酒,一边自己和自己,下着一盘黑白围棋。
此时此刻,棋局将入死局。双方僵持,寸步难行。他迟疑着,拈起一枚黑子,企图寻找着置死地而后生的契机。
炼武台,连接着漠琪轩的溯台与湜琦苑的汐台。以前教习明月夜习剑之后,他便会横抱起明月夜,轻轻从这边,径直跃到那边。
怀中的佳人会搂紧他的脖颈,轻轻欢笑不止。然后,他们便站在汐台之上,看满园繁花簇景,鸟语花。
如今,人去楼空,满目萧条。哥舒寒终归忍不住,微蹙剑眉,邃黒重瞳寒波微凛,咬牙低低道:“十七,已经一个月了,你还不回来……”
“启禀王爷,前往汴京的细作有消息回来了。”蒙云赫急冲冲的闯进来,忙不迭道。
“哦?王妃有消息了……”哥舒寒淡淡道,手中握棋的力道,终归忍不住一猛。
“没有!”蒙云赫愣愣道。
话音未落,脑袋上已经挨了一记黑子,他捂着脑袋痛呼一声:“王妃确实没有消息。但汴京开了一个彼岸堂,一个特别大的医馆。听说,是从承都去的老医官,带领徒弟开设的,医术特别神奇。”
“然后……”哥舒寒斜了蒙云赫一眼,手中又拿起了一枚白子。
“别的没什么出奇的,但是燕皇赤霄和韩国夫人,就是那个叫窈娘的女人,特别关注这家医馆,不但经常送去药材等物资,还有各种奇奇怪怪的礼物,像是灵兽珍禽之类的。那赤霄还三天两头往彼岸堂跑,没理由啊。他一个大老爷们儿,为何要这么紧张这家医馆呢?他总不会喜欢那个老头儿掌柜的吧。所以,属下认为……王妃有可能,就在彼岸堂。”蒙云赫紧紧盯着哥舒寒缓缓扬起的手臂,不吝讨好道,一边又往外站了几步。
“可能?”哥舒寒放下了白子,在棋局之中。蒙云赫暗暗舒了一口气。
他又凑近道:“彼岸堂有上百个赤焰暗卫,在悄悄布防守卫,虽然表面上什么也看不出来,但咱们的细作却根本进不去。有侥幸装作病人混进去,也再没有出来过。所以,并不敢完全确定,王妃就在彼岸堂。”
这次依旧话音未落,一场扑面而来的黑白棋雨,瞬间从蒙云赫头顶上,劈头盖脸而来。他惊呼一声,就势捂头蹲下身子。只听咔嚓一声,玉质棋盘也在他头顶上四分五裂。
“王爷息怒,属下即可出发,亲自前往汴京,探一探那彼岸堂!”蒙云赫赶忙捡起了那几块棋盘的残骸,倒吸冷气道。
“滚!等你能闯进彼岸堂,恐怕十七也早离开了。即刻准备,明日清晨出发,本王亲自前往。”哥舒寒站起身来,淡淡道。
“阿寒,你要去哪里?”身后传来一个女子轻柔的声音。
哥舒寒与蒙云赫同时转身。只见一个白衣飘飘的美丽女子,正端着一个水晶托盘,款款而来。她明眸皓齿,浅笑安然,有刹那间他的心狂跳了几下,待看清楚来人的容貌,他邃黒重瞳中的幽绿火焰,黯然了许多。原来自己看错了……
“绰约,天凉了。你来这里做什么?”哥舒寒看了一眼蒙云赫,后者微微颔首,倒退着身子赶忙离开。
“起风了。她们说,你在炼武台下棋。我便给你送件披风。还有我刚刚煮好的,莲子金耳炖雪蛤。趁热喝了吧。最近你清减了许多,该好好补一补。”绰约将水晶托盘放在桌几上,上面端放着一盏玉脂白的细瓷盖碗,和一把银汤匙。
见地上散乱的黑白棋子,绰约愣了一下,唇角旋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稍纵即逝。她转身从侍女手中拿过一件孔雀羽披风,踮起脚来扬臂展开,披在他肩上,刚想再摩挲整理,却被他本能一躲闪开了。
哥舒寒退了一步,自然而然自行系好了披风。他温和望着她,眸色已经恢复了安然与微冷。
“谢谢,汤一会喝。这里风大,你回房休息吧,免得咳疾反复。”
“好,和你再说几句话我便回去了。这几日你公务繁忙,咱们也没怎么见。我担心你……不开心……月夜她,也确实有些任性了,这么久还不肯回来,让你如此忧心。”绰约微微一愣,却坚持道。
“还好,夜王今日也要回宫了。他回来,我便不会那么忙。看来,十七的药很管用,你恢复得很好。”哥舒寒微微一笑,继续道:“明日,我要出府一趟。可能几天之后才能回来。你在绾香馆好好养病,需要什么,便让左车准备。”
“月夜有消息了?”绰约不动声色问:“她还在和你赌气?若是因为我,我便离开王府好了。阿寒,我不想看到你不开心……反正我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放心吧。”
“十七的事,我会处理。你的当务之急,就是在绾香馆乖乖养病。其他的不必担心,有我。”哥舒寒垂下身子,轻轻扶住绰约双肩,语调轻缓。
“好,一切听你的。”绰约微抿红唇,细长的眼眸如弯月皎皎。她情不自禁环住哥舒寒的腰身,把脸贴在他胸前。
哥舒寒微愣本想推开,却被她紧紧抱住,她轻柔道:“就抱一小会儿,像小时候那样。这样,我的心,就没有那么忐忑了。”
“西凉王,好兴致。温香软玉抱满怀,恐怕便没有心思再顾及,其他了……”一声微寒的揶揄,从两人身后劈过来。
哥舒寒蹙眉,他推开绰约。转身面对站在一旁,略有温怒的夜斩汐,只见他一身玄铁战甲,战袍加身,可见从神武城一路赶回来,连王府都没有回,便径直奔这儿来了。
“夜王爷来了。”绰约勉强微笑,刚想福礼,被夜斩汐冷漠打断。
“本王有要事,与西凉王商议。闲杂人等,回避!”夜斩汐解下佩剑,扔给身后的卫兵,毫不客气地坐到檀木台上。
绰约脸色微白,还想争辩,却被哥舒寒拦住,他低低道:“回去吧。”
她暗暗咬牙,强作欢颜,给两位王爷福礼,在侍女的搀扶下,离开了炼武台。
夜斩汐扔掉自己的赤金麒麟盔,顺手拿起那玉白食盏,他冷冷道:“亏得西凉王,还有心情,吃……甜汤!”
他颀长手指一松,那盏汤跌碎在青石地上,碗盏粉碎,汤水四溅。
“你刚回来就发这么大的火,想做什么?”哥舒寒冷冷问。
“发火?我还想打人呢!”夜斩汐更不客气。
“你又打不过我……”哥舒寒终于忍俊不禁。
夜斩汐咬牙切齿,狠狠就捶了哥舒寒胸口一拳,没好气道:“我日夜兼程赶回来,你却在这里和老情人卿卿我我。月夜有消息了吗?娘子都离家出走了,你还真沉得住气啊。”
“有,在汴京。我明日便出发,尽快带她回来。你不在宫里,我不敢妄动。弱尘就要生了……”哥舒寒推开夜斩汐的拳头,淡淡道。
“你顾及弱尘,想保她平安,兄长领情。”夜斩汐正色道:“但这裴绰约,你务必要给我一个交代。有她在,月夜不可能回来!”
“我早已想好了,等绰约伤好了,我便送她去承都生活。这次我刻意隐瞒,诚然是我的不对。但十七,也未免过于任性了,竟然跑到汴京,和赤霄混在一起。”哥舒寒微微蹙眉,邃黒重瞳不由泛起一丝怒意。
“行了。谁让你打人呢?活该……”夜斩汐没好气道。
“我不过……”哥舒寒无奈叹息,还想要解释。
“别解释!”夜斩汐冷哼了一声,打断哥舒寒。
他用那水波盈盈的桃花眸,狠狠瞥了一眼后者,不吝揶揄道:“弟弟啊,兄长怎么说你好呢?你们两个人关上门闹一闹,那是闺房之乐。可这当着老情人的面,动了娘子的手。你分明就是……作死!”
哥舒寒无可奈何:“好了,我已经悔不当初。你就别火上浇油了。反正这次,我一定要把十七带回长安来。”
夜斩汐似笑非笑,瞥了一眼他,别有用心道:“好,顺遂……如果,月夜非要你拆了那绾香馆,才肯回来。为兄愿代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