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夜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视线还有些模糊。
然后，她先看到了温亭羽，和流千树欣喜的面孔。她勉强闭上酸痛的眼睛，休息片刻再次睁开，渐渐适应了光线。她开始仔细地扫视周围，神情中流露着担忧与紧张。
“十七，你终于醒了，头还痛吗？”温亭羽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参汤，赶忙走过来。
“汪忠嗣在隔壁的房间休养，他的伤已无大碍，军医统领说静养几日就好了。”流千树跳上明月夜的肩头，小声道。他以为她在找那人，因为她应该最关心他，他觉得。
“哦……我没事，你们放心吧。”明月夜口中应着，眼睛却依旧四处寻找，心里多少有些忐忑。
靠在门框上的左车，看到此情此景，自然心知肚明，不由机灵笑道：“咱家郎君，已经守了您一天一夜。但军务缠身，实在脱不开身，刚刚圣旨到了，高远也招供了。”
明月夜不由浅浅一笑，遂而放了心。
她接过温亭羽的参汤，边喝便说：“亭羽哥哥，流千树，此次土库堡之行，实在辛苦你们了。十七在这边，谢过两位。”
“十七，你可吓死我了。”温亭羽坐在明月夜身畔。
他紧张地握住她小手，凄然道：“以后，可不要这么冲动。若非哥舒将军冒死相救，他又武功高强，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对啊，丫头，小爷算明白了。你这心眼子就是多。你把我支开去找高远，恐怕已明白多塔不会轻易放过你，当时你就存了自绝之心吧？”流千树狠狠道：“还想瞒着我，真不够意思。再说，你死了，让小爷怎么活下去？”
“好好好，这次都是我错，是我不冷静行了吧。你们两个，就不要轮流教训我了，我头晕……”明月夜从温亭羽手中抽出手指，作势捂住自己头上的伤口，娇嗔着。
“十七，你好好休息吧。等你伤好了，我们再聊。”温亭羽忙不迭地薅住流千树后背，将他放在自己肩头上站好。
他朝着她，温柔地摆摆手：“你再睡一会儿，我和流千树去给你煮燕窝粥……”
左车看着那俊朗少年，抓着龇牙咧嘴的流千树，匆匆忙忙跑出房间，自己依旧靠在门框上看热闹，他笑得十分开心。
你别说，这温亭羽和自家郎君，实在风格迥异。但，这个少年确实也很可爱的。
明月夜起身，走到梳妆镜前，看着衣架上挂着崭新的银白色袍服，不禁会心微笑：“左车，你怎么还不走？”
“郎君说了，让奴才寸步不离。他啊，担心那个温亭羽对您动手动脚吧。”左车嬉皮笑脸。
“滚。”明月夜瞥了一眼那嬉笑的小厮：“他，受伤了吗？”
“谁啊？”左车转转眼珠子，继续装腔作势。
“左车，你想进宫？”明月夜眼神微凛，似笑非笑。
“得嘞，您是奴才的祖宗，行吗？怎么如今跟郎君学得这么像。”左车咧嘴一笑，赶忙跪下来，作势给主子请安：“郎君为了庇护您，手臂受了箭伤。不过已包扎好，休息几日就无大碍了。”
“起来说吧。”明月夜用梳子，继续轻轻梳理着长发：“那他攻城，可顺利？”
左车闻言，站起身来，走到她身边，又蹲下身子，眨眨眼睛，充满了崇拜道：“您是没看见，当时那阵仗啊。奴才从来没见过，郎君发这么大火。因为您受了伤，咱家郎君疯了一般攻城，半个时辰就攻陷了土库堡。接下来就真屠了城，五千突波人全部被斩首，首级挂满了城墙，连护城河的水都被血染红了。那多塔，也活活被雪狼王给生嚼了。不过，高远给您留着活的呢。当然，他落在郎君手里也不会好过，哈哈。”
左车小心翼翼看着梳理长发的明月夜，只觉她脸色微微苍白，犹豫片刻说：“郎君，又度血给您了。军医统领说，其实这并不必要，而且郎君也因箭伤在身不宜再度血，结果统领差点儿被郎君给活埋了。”
明月夜会心地浅笑了下，脑海之中闪现出那艳丽的大妖孽，冷笑着发火的样子，竟然心头有头萌萌的小鹿，撞过来的酥痒感觉。她不禁脸颊微微泛红，便低低问道：“我们……在哪儿？”
“紫戎王府啊，不过这房间是客房，郎君让人重新布置收拾出来的。他说玲珑夫人的房间虽好，但不吉利，又怕您触景伤情，所以特意选了这个房间。宽敞、阳光还好。这些衣服，糕饼，书籍都是郎君亲自挑选的。只不过，他命令奴才不许跟您说。”左车小心翼翼，却忍不住眉开眼笑。
“那你，为什么还告诉我？”明月夜长眉一挑。
“郎君娘子，其实不用左车告诉您什么，您心里也都明镜儿一般……”左车咧嘴一笑：“您刚刚醒来要找的人，其实不是汪帅，而是咱家郎君吧？”
“左车，你想进宫吗？”门外传来一声慵懒斥责。左车慌忙捂住自己的嘴巴。
“郎君，奴才刚想起来，军医的药就要煮过了，奴才就这就去察看。”话音未落，左车已经一溜烟儿般逃走，不见踪影。
明月夜闻声，手中一滞，自然放下梳子，她迟疑了一个呼吸，终于扭头向门外的方向望去。
哥舒寒依旧一袭黑色战袍，金冠束发，身后披散着万线金光般的阳光。于是，他的脸有些模糊，但他身上的黑沉香，味道依稀裹来，侵略性极强。
“怎么，摔傻了？”他缓缓走近，脚步依旧悄然无声，他淡淡道：“看见我，怎的跟见鬼一般……”
他的脸越来越清晰，终于印和了，留存于记忆中的俊美如画与艳若冥王。他的唇瓣微微旋起一朵熟悉的浅笑，邃黒重瞳幽深如寒潭之水，此时正泛起浅浅涟漪，渐渐凝聚为一抹浓烈的宠爱。
他张开双臂，声音如羽毛般低沉而诱惑：“来，十七。”
她并不知道自己，如何就失控般地站起身来。向归林的鸟儿，奋不顾身般飞身扑进他怀抱。她用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腰，把脸颊贴近他心脏的位置。她倾听着，他沉稳而有力的心跳，终究把自己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安放下来。
她轻轻舒了口气，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喃喃道：“见到你，真好。”
哥舒寒微笑，他回应着也抱紧她，还把自己下颌，抵在她沾染着紫樱和白牡丹馨香的长发上，宠溺道：“回来，就好。”
任由她抱着自己，足足有半盏茶的时间。他终于松开了她，伸出颀长手指，轻轻捏住她下巴，让她仰望着自己的眼眸，戏谑道：“如今胆子够肥，不许你跳，还敢跳？”
“我知道，你一定会接住我！”她带着点儿任性，却斩钉截铁回答。
“接不住呢？”他拉长余音，用另一只手点了下她头上伤口，她蹙眉呼痛出声。
“没想过，接不住……”
“怎么罚你？”他蹙眉，凝视着她黑白分明的星眸，调侃道。
“我知道，如果我不跳，你会真的，答应他……”她执拗而笃定。
“哦？十七，你对我，有那么重要吗？”
哥舒寒话音未落，他的唇瓣突然被挣脱禁锢的明月夜蓦然吻住了。
她踮起脚尖，小手攀住了他衣裳，她紧紧闭着眼睛，又涨红了脸，她的吻很笨拙，而又奋不顾身的勇敢。
“傻……瓜……”他轻轻叹息道。
他让自己离开她一点儿距离，遂而又占据了主动。他用柔软的唇瓣，温柔的一点儿一点儿回应着她的青涩。他们终于唇齿交缠，沉浸其中，合拍而又甜蜜地缱绻着。
门外，汪忠嗣正拄着拐，愣愣地看着屋里那一对忘我的情人。
他抿紧嘴唇，沉默片刻，终于转身离开。他突然发现，满院枯萎的梨树，正悄悄泛绿。那些乌鸦早已消失殆尽，而换成了几只青色的小鸟，唱着委婉的曲调，蹲坐在枝头缠绵。
今日的阳光出奇的明朗，汪忠嗣的心却从未有过般的，寒冷而孤寂。
他叹息着，受伤而痛的，又岂止是身体。
终于，他彻底失去了这个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