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日后,暗军终于回到了长安。
铁魂军仍旧被安排在土库堡驻扎,不过那城,已被哥舒寒改了名字,叫神武城。紧邻其左,将新建一城,名为揽月城。两城将相辅相成,经济贸易互通有无,统一由大常驻军建造和管理,以期形成更牢固的防线,屏障突波等异邦进犯。
果然,哥舒寒并未将铁魂军收为己用,确实出乎明月夜意料。但他不说,她也不想多问。
汪忠嗣被押往大理寺候审,通过温亭羽的消息,她知道无论哥舒寒、夜斩汐以及光熙商会的温熙老爷子,都暗暗遣人保护着,这个尚未洗脱罪名的将军。他们暗中联手形成了巨大而坚实的保护网,他暂时安全无虞,她放心。
而且高远,真真儿被她吓住了,老老实实吃掉了她用马粪和马尿做的“解药”。
汪忠嗣的将军府,肯定回不去了,那里的柳江云虎视眈眈。也再未征询她意见,哥舒寒将她送往自己在城外府邸,那巨大园林包围之中的奢华宫殿。
从大理寺走出来再到长安内城,疲惫的明月夜终于完全放松下来,坐在黄花梨肩舆中已然睡着。当夕阳西下,肩舆落地,哥舒寒掀开轻纱帘,只见她依旧依靠着,沉睡在甜香梦中。
他微微一笑,在前来迎接的众侍女,与奴才们的目瞪口呆中,把她轻轻抱入自己怀中,赫然缓步向湜琦苑稳稳走去,他为她特意建造的“家”。
她在他怀中安睡着,却并未醒来,反而迷迷糊糊更贴紧了他,还顺势抱住他的脖颈,因为这样的姿势更舒服,也更暖和。
她下意识把唇边一点儿口水,在他衣衫领子上蹭了蹭,然后呢喃着嘟囔道:“到家了?”
未待他回答,她一歪头,依旧如婴儿般沉沉睡去。或许,此次征途,她实在太累了。毕竟,她也不过刚刚及笄的少女。
“到家了,十七,咱们的……家。”他在她耳畔轻语,心尖之上,遂而旋起一抹亲昵与宠溺,以及陌生的甜蜜。
刹那间,他只愿这条青石小路,能更长远些。
明月夜醒来,已在夜半时分。
陌生的房间,但有熟悉的人。
她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巨大的,降龙木制成的贵妃榻上,身上盖着哥舒寒的雀蓝薄缎素色披风。而他,正靠着榻旁小桌几,用胳膊支着太阳穴,似乎正在闭目养神。
长安的夏天已到尾声,暑热已过,近来时常有霖雨,夜总会微凉。明月夜披上披风,蹑手蹑脚走近哥舒寒。
他的呼吸绵长而均匀,黑发披散在肩上有些凌乱,他没有戴金冠,也没有系着发带,看起来柔和了太多。
藏起来邃黒如寒潭的重瞳,便隐藏了冥王般的威慑与杀气,而那弯而密的长睫毛,在蜜色肌肤上形成了扇形的阴影,毛茸茸的甚为好看。
她近距离打量着他熟睡的样子,她挑了挑眉毛,终于忍不住好奇,伸出细白食指,触摸了下他长长的睫毛尖儿,几乎带着点儿嫉妒,轻声嘟囔道:“居然比我的睫毛都长,长得比女人都好看,就是心不好,恶毒刻薄,可惜了这幅好皮囊,若卖到倚翠楼,一定很值钱吧。”
她朝着他轻吐丁香小舌,再扮个鬼脸,顿时觉得心情愉悦了许多。
见他并未有所察觉与动作,她又静静看了他一会,突然想起什么解下披风,轻手轻脚展开,踮起脚尖小心翼翼的为他搭在肩上。
这应该就是他的府邸了,明月夜退了几步,打量起这个陌生的房间,似乎和上一次自己来过的,并不相同。
虽然同样没有灯火蜡烛,要依旧靠硕大的夜明珠来照明,但这个房间分明有太多女子气息。
特别是那羊脂玉石制成的雕栏圆形大床,从高高的顶子上垂挂下,一层层软烟罗霞影纱帐,远远看去就像如朦朦胧胧,银红色的轻烟软雾中,躲着一抹皎洁的月光。
梳妆台、折叠案、月牙凳、落地铜镜以及各种精致的箱笼,都是价值不菲的崭新之物。
梳妆台上有展开的梳妆盒,插满了金银嵌宝琉璃的花朵钗首,以及琳琅满目的金步摇、翡翠玉镯、宝石臂环、珍珠项圈等。另一只盒子则摆满了,装在青玉描金瓶里的上好胭脂、黛粉、额黄、花钿和丹蔻等。
明月夜只觉得大开眼界,但确定这房间的主人应为女子无疑,因为在那缂丝攒竹嵌玉石插屏后面,一排衣架上挂满了用绸缎、蜀锦、绮罗制成的各样衫裙袍服,都是清浅不一的白色:玉白、纯白、月白、牙白、莲白、银白等等。
“你得养了多少女人,在家里呢?双瞳妖孽,太不要脸了。”她越看脸色越阴沉,终于忍不住蹙眉,抓起果盘中的一个佛手,转身就想掷向休憩中的俊美男人。
“养一个军医,就能让我倾家荡产。”哥舒寒重瞳闪烁,揶揄道。
明月夜几乎直接撞进他怀抱中,惊得她几乎蹦跳起来,佛手柑也吓掉了,骨碌碌滚了很远。
“你什么时候醒的?”他从背后环抱,让一时她挣扎不开。
“嗯,忘记了。反正知道你偷看我,轻薄我,诋毁我……”他重瞳眸光凝聚,带着些许不怀好意:“若非看在你还知道,天凉要为我披件衣服。我都要后悔,何必为一个如此薄情寡义的夫人,辛辛苦苦来修建这座湜琦苑。”
“湜琦苑,什么鬼名字?”她没好气。
“再说一次?”他威胁着。
“原来是给哥舒夫人的……甚好!”她皮笑肉不笑:“将军,属下知道您有钱,但没想到,您这么有钱。看来十七真是赚到了。”
哥舒寒微笑,他拉起明月夜的手,径直往楼梯走去。
“知道你喜欢看书,这边是书房。那边是药房。你想要的东西,里面都有。一会儿慢慢去看。其他的都不打紧,我带你来看看这个。”
他带着她走上二层的亭阁,随着他们的脚步走近,她闻到了各种新鲜的香气。
他展臂,一下推开了门,原来这边藏着一个玲珑巧妙的凭台,雕栏玉砌,视野开阔。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来,这湜琦苑坐落在一个巨大的花园之中。不,确切说是一个种满了各种药材植物的美丽园林。
黄芩、凤仙、缬草、藿香、薄荷、茱萸、红花、独角莲、金银花、野菊花……有的开花了,有的已经结果,有的一直会翠绿常青。
但最美、也最为壮观的,还是药草之中那一片雪白花海。那花白花紫蕊,瘦长的腰身,一丛挨着一丛,如小孩手掌般的绿叶如花朵般妖娆,其花形似虞美人,只是花朵更大了许多,花心带着一股异香。有的花朵刚刚凋零,已经长出透明的白色果实,吹弹欲破,犹如晶莹的明珠。
月光之下,各色荧光蝴蝶沉迷花中,纠缠不清,盈盈绕绕,仿若人间仙境一般。
“你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种出了这么多忘忧草?”明月夜惊喜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忘忧草,货真价实,童叟无欺。你没看见,那耗子此时正在花丛中,大快朵颐。感动得都要掉眼泪了。”哥舒寒淡淡微笑。
“喜欢吗?你的湜琦苑。”他拿起她的手掌,用颀长食指在她手心,写下了几个字:“愿我十七,琦瑞福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