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上层市场,这入口灰布处的人流量已经减少许多,但整体低沉的嘈杂依旧不小,也响着各具特色的吆喝声。
其中,也不乏风云市场派出维持秩序的修炼者。
“哪边?”
“回入口。”
简单话过,王越背着三大袋东西自然引人注目,不过也没谁多问,他们便逆着人群,往来时方向赶去。
初时拥挤,随后嘈杂声逐渐降低,周围人也越来越少,到了入口大门就已经空荡一片,连个商贩都不见。
“就是这了。”
市场大门下,亮着两盏白灯,牧珑珠先找到一处特殊窗口,敲了敲,递进去一枚铜币,很快划清了账户,收回铜币,办事倒是相当有效率。
算上之前买的,总计两千一百七十四斤大米。
卖方向市场提供账单记录,买方经市场核对确认后,双方才算最终结清。
而在确认额度时,牧珑珠也险些没拿稳自己的铜币,尴尬红着脸捡了两次。
之后二人由旁边一处开着的小门离开,出去便是那暗巷子,不作停留,那三大圆滚滚的袋子直至消失在正东街南段转角,往明旭街去了,一只只炽热的眼珠子才算安分。
也好在没人敢在风云市场眼皮下犯事,麻烦不说,还可能给人拿住什么把柄。但有着修炼者特种部队的存在,一般人或许还真不敢生出什么歹念。
沿路,王越闲聊着也将方才谈话告诉了牧珑珠,没怎么顾虑,不久找了个视线偏暗的位置,抬手将三大袋子的东西收入星环,同时扔出一辆越野车,上车后便往丰南医院方向回赶。
“这次可要多谢牧小姐出手,不然即使我拿得出那么多,也没这么方便。放心,我也没打算赖账,之后我打算待丰南医院一段时间,让人来收取就行。”
“没有,就是顺便的事。”不知玩笑,牧珑珠坐在旁边,连摇着头。
但就事论事,她心底也狠狠松了口气……
“不过,王越前辈,明天你真打算去柳江楼?那张玉堂看着不像是什么好人。”
听她语气,王越反而疑惑,“哦?这柳江楼你知道情况?”
“只是在猎人组织的事情前听过一些,那地方应该属于恒军集团管理,他们灾变前本身就相当有势力,即便是灾变后,因为过去长期的一些合作,我们军方也多顾及了他们一些。如果我没猜错,那张玉堂背后就会有恒军集团的影子。”
王越点点头,忽笑道,“难怪……不过这样也就说得通了。”
“什么意思?”
“张玉堂想杀人,打算一口气吞了我,越了我的货。”
“什么?!”
牧珑珠面容顿时大骇,险些坐起身,怎么也没料到会是这种答案,方才还笑脸谈欢,以兄弟相称……但旁边王越却依旧如常,平稳得像是早习惯了这般。
只是咳了一声,他继续道,“世道变了,这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反而还抱着过去观念的,会死得更早。”
“那……王越前辈你是怎么肯定他……”
“的确不容易察觉,不过,从他主动和我们对话就开始布局了,这人实力不弱,同时也是个很狡猾的家伙,死在他手下的修炼者不会少。”
居然还杀过修炼者?
听罢,牧珑珠连吸着冷气,咽了咽,没有其他选择,只能接受,但也还有疑惑,“如果他这么明目张胆,就不怕风云市场制裁吗?或者军方……”
“很简单,不管是风云市场或是你们军方,都没证据。”
王越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则摊开,“所以,确切地说,我现在只是猜测。”
“啊……”
这位前辈究竟是多喜欢吓人?神情一僵,牧珑珠忍不住出了口气,捏着手心都已是汗,但就在这时,王越的声音又忽变得低沉起来。
“而这,就有了两种情况,要么,他张玉堂从未杀人,要么,他行事格外干净利索,没留下半点把柄。”
一股瘆人的寒意像是在不断侵入车内,连着阳光都显得不那么真实,牧珑珠缩了缩脖子,索性直接闭紧了嘴。
“哈哈……别紧张,即便那张玉堂有什么手段,估摸着也是针对我,要想在宁玉市继续混,他就不会蠢到惹恼了军方。”
王越失笑一声,车内忽沉默,他又言语郑重,“之所以拿这些说透彻了,是因为想让你明白一件事,人有太多复杂而难以理解的情绪,修炼者虽修的是基本道法,乃至规则大道,却也始终无法脱离为人之本。”
“这是我们与这世界最本质的区别。”
牧珑珠一愣,不知为何会突然跳到这个话题,却也隐约意识到了他要说些什么,埋住了头不语。
“这世上没有分明的对错,始于心,便忠于心,有些事你也不必过于纠结,修炼者以身问道,不惧身陨,不惧神灭,向来都是问心无愧。”
“选择了‘因’,就必有‘果’,无论好坏,这才是事实。”
听着车声,这些话留在牧珑珠耳中,轻轻敲着那脆弱的“心脏”,脑海随之迎来一阵细雨……不久,荒凉的游乐园从旁而过,人迹稀少,进入君南街东段,再有四五公里便是丰南医院,人影又多了起来。
“狙杀王越前辈的时候,是一种报仇的爽快,但清醒过来后,发现要面对的是几百万人的生死,我不知道自己做的究竟是对还是错,我怕哪天突然宁玉市再是一片火海……”
一滴,两滴……泪珠滑下,牧珑珠的手依旧紧紧攥握着,孤独承受着这份压力,原本也打算就这么埋藏下去。
用她认为最好的方式,一点点去弥补心中的空缺。乃至见到他还活着,竟也生出了一些松懈……
“倘若换作是我,有人伤了雪儿,你猜我会怎么做?”
正默然着,忽然,王越作了个假设,语速不快,却让人完全听得出其中寒意。
“首先,我会找出直接伤了雪儿的人,妖以及所有形式的生命;接着,我会找出这么几个问题的答案,这些生命背后有哪些势力?整件事中还有哪些生命潜藏?是否指使?是否蛊惑?哪些生命又直接或间接提供了协助,关于他们的全部情报,牵连了哪些东西,我会一个不漏地查清。”
“最后,抹杀。”
一个不留,王越笑得畅快,也像轻车熟路,“办法有很多,无关强弱,有一千我便杀一千,有十万我便斩十万。”
“我得承认自己在雪儿的事情上从未真正冷静过,毕竟属实,但我也从未打算后悔什么,原因很简单,我承受不起失去雪儿的痛苦。”
音落轻缓,但这种情绪仿佛具备感染力,能逐步卸去压力,牧珑珠凝目哑言,良久,心中平复了,才见他缓缓呼出一口气,“生命是相对的衡量,而不是多与少。”
悠悠万古,命如草芥,实力决定话语权,蝼蚁苟且……等思维造就了如今修炼界的残酷,但也因此,他为之而庆幸。
王越不否认自己已逐渐淡漠了何为生命,不过一声惨叫,不过一道气息泯灭,甚至不过是一个数字,他也未曾想过从何寻得慰藉。
生存,即规则。
墓园在旁掠走,是多数人的终暮,越野车驱行过半,二人中途便没了谈话,由着冷风呼面,接近君南街西段,一眼看到了丰南医院的石字雕刻。
转入医院大道,缓停在路边,平稳后却没人下车。
之后,牧珑珠忽抬头,“王越前辈,你确定张玉堂明天想对你不利?如果背后是恒军集团,或许我们能帮点什么。”
“还记得那个铁黑盒子里的淡蓝色液体吗?那玩意叫星髓液,有奇香,我之前给铁盒子换了个方向,开口朝着张玉堂,他却偷偷换了个位置。”
绕了个圈,王越笑道,“你知道是为什么?”
“有毒?”随便猜了一个,牧珑珠面色尴尬一红,她还真没注意有这回事。
“不错,星髓液的香味对普通人无效,但对修炼者来说却是剧毒,近距离呼吸十秒,即便是我也挡不住那种毒性。”
“之前说他早早就开始了布局,除了柳江楼,另一手准备就是这星髓液,不出意外,张玉堂现在应该派了人手盯紧了我们,如果明早我没了动向,就该有人来替我收尸了。”
王越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规律点着,“别看此人举止粗劣,柜台前我的一举一动他却都没放过,包括我对那铁盒子突然升起的兴趣,但一直到我主动谈及,他才放心大胆地献礼,没有一点打草惊蛇的举动。”
“从你这个角度看,纯粹是我贪了别人的一点小便宜。”
“呃……”
这一定是猜的吧,牧珑珠再次脸红,更是染到了耳根,当时她还真有过这点小心思。
不过也令其心惊,一场看似简单的对话,竟也藏着如此多的暗枪暗箭,难怪父亲都为他感到头疼……
“那明天王越前辈你……”
“去还是会去,即便张玉堂的目标可能有假,但他掌握的渠道资源却没问题。”
心里已经有所打算,王越点点头,“至于帮助,我想大可不必,反而会给人落下关于军方的把柄。”
“张玉堂选择明天柳江楼碰面不会是巧合,也更不是什么眼下黑,而是让我们,乃至事后,让其他人认为恒军集团必然牵扯其中,借军方之矛攻恒军集团之盾,掀起的风声掩盖一个人的死是再简单不过,随后悄然脱身。”
“即便能查到他张玉堂头上,那也不过是被当做恒军集团的一枚随时可抛弃的棋子,而要说最大的好处,恐怕那时就已经被他一人吃干抹净。”
“没有证据的事,即便闹得再大,他也是‘清白’一身。”
这……
牧珑珠只觉喉咙更干涩了些,睁大了眼,忽然反应过来,如果说张玉堂真如这般谋划得极其缜密,步步为营,那能将之轻易看破的王越又是如何?
一丝寒意悠悠沿脊柱攀升,并非致命,却足够令人忌惮至深。
“王越前辈,您还收徒弟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