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年轻有为的孩子们,你们现在是不是表现得过于从容一些了呢?”
没有司空见惯的开场白,莱特哈特看样子要直入主题。
底下开始小声讨论。
十秒……二十秒……四十秒……两分钟……
他们根本没有主动停止的意思,迫使莱特哈特不得不像管理课堂秩序的老师那样提高音调喊:“安静!”
这与莱特哈特平时展现出的样子不同,大家带着点震惊一起向他行注目礼。
他推了推安安稳稳的眼镜,“大家在列车上应该都遇到了些事情,我说的没错吧?”
又是一堆嘀咕声。
“是你们干的吗?”
听到不知从哪发出的质疑,莱特哈特笑了,一切又回到他的掌控之中。
“像这种场合,放幻灯片不太合适,但我知道你们中大部分人都经常看那些科技公司的产品发布会,所以为了蹭上点潮流,我在昨天特地修改了本次会议的形式。”
底下还有更多人想大声提问,但突然暗下去的大厅把所有的言语都堵在喉咙里。所有日光灯全部熄灭,只剩正前方的巨大幕布以及配有高光灯的莱特哈特。
“嗯,有点看电影的感觉。”莱特哈特从口袋里掏出遥控器,“首先让我们来看看你们的英姿。”
标题幻灯片过后就是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蹲在桌子旁,两手高举看着镜头的人。
脸上打了点马赛克,只能大概看出他很惊恐。
“你们怎么敢私自把别人照片放上去!这……未经他的同意!”
昏暗之中,一个人站起来大叫,不用想都知道照片上就是他。
莱特哈特冷冷说道:“没错,我们并未取得被拍照者的同意。并且,拍下这张照片也没有经过他的同意。”
见还有人想站起来说话,他立刻切到下一张幻灯片,“别急,孩子们,还没到答记者问环节。”
这次是三张照片挤在一起,排列的拙劣程度让人不得不怀疑是不是出自莱特哈特那老人家之手。
但内容是相同的,全部是脸部模糊处理的人蹲靠在墙边,露出脸看着镜头。
在右边那张照片里,珈奈认出了文森特和德郎克。马赛克造成了点干扰,但那身衣服珈奈还记得,看来他俩都没想着要郑重着装来参会。
“莱特哈特先生!我必须——”
“安静!”
珈奈看到德郎克也站起来表达自己的愤怒,但莱特哈特就像是训斥不听话的孩子那样叫他坐下。
“为了留下这些既珍贵又令人蒙羞的图片,军方费了不少功夫,大批优秀的战士被派去执行这项任务,中间也出了不少小插曲。但从结果来看,这一切努力都是值得的。这场小小的演习还算成功,我相信给你们留下了点羞耻心,也希望让你们产生点危机感,那就是如果那时按住你们的不是我们的战士,而是敌方士兵,那会如何?”
珈奈感觉莱特哈特往自己这瞅了一眼,她没敢抬头确认,一直盯着面前桌子上那条缝。
“你们知道联邦的历史有多久吗?三十余年!离随时可能被黄金国一一瓦解的那段黑暗时期只过了差不多三十年!”
一直照着莱特哈特的那盏高光射灯不知何时灭了,大家只能在巨幕的背光下看着那个高举右手的身影。
“可孩子们!你们给我的感觉却是,我们才是侵略成瘾的一方,我们才是差点征服整个世界的一方!”
坐在一旁的凯鲁小声说:“我觉得出这招有点着急了。”
“嗯?哪招?什么意思?”珈奈还没理清思路。
莱特哈特又说:“看在你们的面子上,我很想把这些照片一一放出来,每张都停顿那么二十秒钟,再配上我的即兴解说,相信一定可以给大家带来一场最精彩的艺术展览会!但对我来说!不行!”
莱特哈特今天表现出的样子跟平日完全相反。
像是觉察出大家心中的困惑,他笑了,“本来这次会议不该由我主持。最初方案是由鲁爵先生来慢慢介绍这些代表进取与力量的军队后代照片,但我在看到这些照片后就插了个队,把鲁爵挤下去了。”
幻灯片再次切换,弹出的还是一张照片,布满整个屏幕。
是坐在位置上的所有人……这是一张在刚刚才拍好的照片!
小伙子们与姑娘们全都喜笑颜开乱作一团寻找着自己的座位,像是在圣诞节之前那样,处处洋溢着欢乐的气息。
珈奈立刻朝边上看过去,还好,只拍到了大铁块的一条腿,他坐在地上的样子没有入镜。
可能是原本就拍这么宽,也可能是发现不妥的摄影师把大铁块那半边特地剪掉了。
不过少女看到自己托腮发呆的样子完好保留在照片上……感觉好蠢。
即使有不少人都说她长得不错而且挺上镜,但她还是想尽办法避免拍照,久而久之,就连看到自己出现在集体照上都会让她浑身难受。
越看,就觉得这女的越傻。
珈奈这次是发自内心拍在桌上,把脸藏起来。
莱特哈特没管这边陷入自我否定的少女,说道:“我很高兴你们在被那样对待后还能笑呵呵在这开会,也很高兴前面那些照片的背景不是硝烟弥漫的战场,给你们拍照的也不是心里想着该用何种方式虐杀你们的敌人。”
他攥起拳头,“要说为什么?因为在我还在前线拿着枪对敌人射击时,看到过这样的一张照片。浑身泥污的战友被敌人抓去,两手被绑在头顶的木架上,脚只能踩着专门给他准备的水桶,像是在上大号那样朝后撅着屁股。嗯,他只能那样,因为他肚子前面就是敌人立在那的刺刀。”
他停了一会,大概是为了平缓心情,“你们没一个的动作像他,这点让我有些失望。”
珈奈还是没搞懂莱特哈特今天吃错了什么药。
“那张我以前的战友被绑起来的照片还在我抽屉里放着,我想过要不要也把它放在幻灯片上,但想了想还是算了,因为你们根本不会从那上面得到跟我类似的感想。你们只会装模作样发出只为表达自己博爱的感叹,然后再痛斥战争的可耻与邪恶,最后再表明自己对现在和平年代的珍惜……还有抱歉,我不认为现在是和平年代。”
看到那个老人又激动起来,底下最后的一点声音也消失了。
“有些东西不自己亲身经历过就没有资格去谈,不管你读了多少资料看了多少影像,那些都是过段时间就会被琐碎的生活所挤占的虚有其表的东西。只有你用自己的血,自己的肉,自己的悲伤、恐惧、哀嚎还有怒吼,用这些去体会之后,你的这里……”莱特哈特手指自己的心脏部位,“才会跳得像个战士。”
接着他切出新的幻灯片。
“我把在座各位目前的军衔全部列在这上面,你们可以看一下。”
珈奈慢慢读着那些数字,发现从最高级的校官到最低级的尉官,总数已经过了差不多两百。
“这些臂章在三十年前分给一个师都绰绰有余,但现在你们告诉我,给你们拉来一个师,你们能管好吗?”
底下没人说话。
“所以你们的那些臂章都仅仅只是臂章,跟外面杂货铺卖的玩具臂章没什么两样,我们不会管那些小玩意,也没想过要在你们的肩上放下我们所承担的一切。因为你们的父亲母亲或是更老一辈,都有很大可能是曾经与我在一个阵地上奔跑的朋友,不管我见没见过。”
莱特哈特低头想了会,又说道:“也正是因为感谢你们的长辈所付出的一切,联邦给了你们那些正版的臂章,给了你们那些军衔。也感谢你们那些长辈的付出,你们可以挂着那些头衔出去逍遥,出去四处取乐。”
他摇摇手指,“不用急着否定,我手上有你们所有人的行动记录,令我高兴的是,你们都拿自己的身份干过让别人不好受的事。”
凯鲁小声对珈奈说:“我见过一次,有个人拿自己的名头威胁一个店主。”
“他让店主干嘛?”珈奈顿时好奇起来。
“他让店主开车送自己回家。”
“……那家伙喝多了吧?”
“我觉得也是。”
莱特哈特提高声音,“总统先生也知道这件事,所以在前一段时间大家问他该怎么处理时,我以为会让你们吃点苦头,或是革除你们的头衔,可他给了我们这么个建议。”
幻灯片再次切换,拍摄视角位于航母甲板上,远处可以看到一排战舰。
“因为澳洲的事,我们与黄金国的对峙又升级了,还爆发了点小冲突,双方都有伤亡。哦对了,这件事你们是第一个知道的,除了军方内部。”
珈奈看到原本黑压压的人群亮起不少白点,那是一堆手机在亮屏。
凯鲁惊讶道:“他们傻了吗?”
“你别把他们都当成我们的同类,都看成大少爷就行。”珈奈笑呵呵说着。
莱特哈特很善解人意地等他们操作手机。
一分钟后,底下传来不少抱怨声。
“信号没了?”
“刚才还能上网呢?”
“好了!闭嘴!”莱特哈特举起手中的话筒,“现在我插播一条消息。”
“截止至目前,共拦截三百四十二条消息,内容大致为联邦与黄金国交战的描述,以及主观的评价。其中大部分消息的目的地是全球性社交网站……这其中有大约九成带有自拍。”
话筒里的声音这么说着。
莱特哈特放下话筒,“看看,孩子们。我不奢求你们能从这两句话里得出什么有用的情报,但我没想到你们想的是以最快速度把这仍可以称为内部机密的消息传播到外界,还要把自己也带上。”
他敲了下桌子,“说是叛国投敌的话,有点过了,你们觉得呢?”
又陷入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