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从外面爬下去，不能让一只狼看见我，懂了没？”
“……”
“凯鲁？”
“回去后我需要你给我写一份完整的战斗报告。”
“这跟现在有什么关系吗？”
“有，另外你想让我怎么做？”
凯鲁一点也不想再去走一圈，他想起了以前去动物园的时候。
当时他十岁，跟父母一起坐在装有铁丝网的车上。那些狮子老虎就在车外悠闲地看着他，让他感觉自己就是罐头里的肉，那些动物才是观赏者，或者说是食用者。
他甚至还记得有一头雄狮的眼神充满了喜悦与骄傲，它一直跟着车小跑，咧嘴对自己笑了一路。
这是他的童年阴影之一。
现在铁丝网没了，罐头被打开，肉也摆在盘子里，狼群只要张开嘴就能品尝这些美味。
……
狼群又看到那个人类一步三晃抖得跟个筛子一样走过来。
凯鲁不断在心中打气，不然他绝对会立刻掉头逃跑，那堆明亮的绿眼睛仿佛能看穿他脆弱的心灵。
他挪到刚才站立的地方，熟悉的野兽骚味再次钻进鼻孔。
他抬头举起枪，瞄准天花板，就像是狼头花瓣簇拥下挺立的柱头，成为全场的焦点。
这让头狼再次陷入困惑。
……
珈奈已经下降到那扇窗前，她一只手握紧床单，心里稍稍估计了一下。
“现在！”
听到对讲机里坚定的命令，凯鲁视死如归，大义凛然，毫不犹豫朝天花板开了枪。
啪！
本来东瞅西瞧的狼群全部看向他。
有不少狼开始以好奇的眼光看着这个高频震动的人类，看着他放下手臂，慢慢转身，随后目送他颤抖着再次消失在黑暗里。
“理智！”
黑暗处传来一声兴奋的低喝。
……
珈奈成功越过窗户，在凯鲁争取到的那几秒时间里她松开手让自己落下去。
身体经过窗户后她立刻抓紧床单减速，下坠的惯性差点把手腕扯断，手掌也变得火辣辣……没戴手套玩索降的下场就是这样。
这还不够。强行停住的结果是失去平衡，没能第一时间踩住墙壁的她在空中转了个圈，最后用肩部蹭墙才停下。
当时就该多练练！
珈奈在心里想着，她竟然连保持平衡的要素都忘了。
床单长度不足以到达地面。她尽可能以轻巧的姿势落下去，后接一个前滚翻卸力。在预想中这种方式不会产生太大的声音，下面还有一些草可以缓冲一下，可在落地同时……
啪！
一块玻璃被踩碎。
她立即靠紧墙壁，微冲瞄准门口，仔细听着大厅中的声音。
没有新的骚动。狼群似乎没有听见，它们应该还在专心守着那个洞口。
她立刻小心翼翼猫腰跑起来。
铁汉跟装甲车大概在一千米外，这中间的道路几乎全部被废车堵住，她只能不断寻找可以通过的缝隙。
发痛的胸口告诉她身体需要大量氧气，可她根本不敢大喘气。天知道街道旁有没有闲逛的其他恶狼，要是真有她就只能选择交火，直接跳过大喊大叫试图将其吓跑的外行做法。
这时，一股危险感涌上心头。
她跳上身旁车顶，举枪瞄准大楼。狼群正在朝她冲来。
“倒霉。”
没有时间多想，她直接跳到另一个车顶上。这样不断跳跃极其耗费体力，但她已经没办法像刚才那样慢慢在下面挪了。
“喂！大铁头！听得见吗！”
喘得太厉害，她感觉自己说话都说不清。
“什么事。”
看来这里的干扰不强，另一头的粗重声音没有太多失真。
“现在我正在朝那边跑，有一群狼！掩护我！”
珈奈重重落在一辆车顶上，天窗被震出一道裂痕。
“你还真是倒霉。”
没有精力听对面在说什么，珈奈再次回头，发现狼群已经到了肉眼可见的距离。
在无数障碍物中，四条腿总比两条腿好用。
即使是跳上车顶也难以追上先天的差距，她唯一的优势就是脑子聪明些，知道怎么挑最好的路线逃跑，知道有些车的全景天窗不能踩上去。
挤在一起的车是有利条件，如果这些车主在撤离时还把车辆停出安全距离，那她就要交待在这。
几个耗费体力的大跳后，她看到装甲车的轮廓。
“一百米！你看着点！”
装甲车炮台缓缓旋转，炮口对准正在奔跑的珈奈。
风在耳边呼呼作响。喉咙有些冒火，她想起以前体测的时候。
身后的追赶声越来越近，抓地声此起彼伏，恶狼标志性的咆哮声也仿佛就在耳旁。
她不敢往回看，选择相信那个光头。
……
装甲车里，光头男死死盯着显示屏。
生物雷达显示狼群离珈奈只有约摸二十米距离，这对于野兽来说瞬息将至，但他还不能开炮。
珈奈没有完全进入安全区，现在开炮只会让珈奈与狼群一同飞上天。炮弹与枪弹是两个概念，炮弹不会百步穿杨，只会把杨树和周围一片土全掀起来。
粗糙的大手不断在红色发射按钮上摩擦，他盯着屏幕上不断缩小的距离字样。
装甲车发炮塔缓缓旋转，程序在根据探测图形进行自主瞄准。
领头的狼突然加快速度。
“现在！”铁汉握紧拳头，“闪开！！！！”
他一拳把按钮砸进控制台。
根本没听铁汉吼出什么，珈奈直接一个侧滚翻强行把自己带到一块巨石后面，没有卸力动作，结结实实摔到地上。
没等头晕眼花的珈奈喘上气，炮声响起。
轰！！
热风在身旁爆开。
一团焦黑血肉砸在地上。那或许是离她最近的一只狼，也许是腾空扑来的时候直接撞上炮弹，肉体被灼热的金属弹丸穿透，而弹丸顺带将其撕成碎片。
轰！！
高爆弹直接把整条街道划进杀伤区，一瞬间飞沙走石，硝烟弥漫。
炮塔还在怒吼，更多炮弹呼啸着飞进烟雾，更多爆炸声传来。
珈奈满脑子都是轰轰乱响，她捂住耳朵张大嘴也没能让自己好受些……那些炮兵以后注定与音乐欣赏无缘。
接连的爆炸不停地将珈奈抛向空中，她抱紧头默默忍受着。这比游乐园里的地震机厉害得多，至少在游乐园里她还能分清东南西北。
小口径的战车炮就已经如此强大，要是换成大口径火炮，那估计她藏哪的效果都一样。在这种情况下还敢冲锋的人绝对是不要命的玩意。狼要蠢不少，可一定也是惜命的生灵。
等到炮击结束时她也没能缓过神。她也不知道装甲车什么时候结束攻击，还是铁汉用喇叭喊了好几声才让她明白自己还能喘气。
本来堆积在街道上的车辆与石块几乎全部消失，地上只剩下弹坑、无数的小碎片，还有满地焦黑的尸块。
珈奈缓了一会才开口问：“还有没有？”
“嗯，应该是还……草！头儿他们来了，有不少往回跑的狼估计要撞上他们。”
“你想办法做点什么！”
不顾身体被震得快要散架，珈奈钻进旁边的高楼。她的任务还没有结束。
……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凯鲁发现洞口的狼已经全部消失了。
第一个想法就是它们发现了外面的珈奈，但凯鲁发自内心想否决这个猜想。
带着其它两人回到地面后，门口大量朝外的脚印让他脸色极为难看。
他们刚刚来到垃圾密集的街道中央就听到爆炸声，炮击结束后，凯鲁正打算询问时，对讲机先响起来。
“呃，头儿，能听到吧？我这边能听到你，那些狼又朝你们去了，准备好开干吧，珈奈在这边楼上支援你们。”
话音未落，一只狼跳上前方不远处的车顶。
凯鲁能看到狼眼睛里充斥着疯狂，它此时已经成了被逼进困境的野兽。
狼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不断地嚎叫，呼唤那些同伙。
“开打！”
凯鲁瞄准那只带头嚎叫的狼。
啪！！
那只狼一头栽下去，更多的狼从废墟缝隙中跑出来。它们远没有刚才那种傲气，丑陋的脸上满是惊恐。
有不少狼在奔跑时慌不择路撞上挡在前面的废弃车辆，更有甚者直接撞上自己的同伴。
虽说显得有些慌乱，但这么多狼一起冲锋还是带来不小的心理压力。
“铁头！看看你干的好事！”
凯鲁慢慢后退，这么多障碍物已经把步枪的威力压到最低，这时一把砍刀都要比枪好使。
“赶紧把这群畜生搞定！”
那边的声音有些激动：“头儿，找地方藏好，我打几发飞弹。”
显示屏上无数代表生命的红点密密麻麻围在凯鲁三人周围，铁汉正在框定打击范围。
“你他妈让我去哪躲！！”
四周全部是吼叫声，凯鲁破开旁边一扇门攻进去。
他本想直接射开小小的门锁，可转念一想这也给狼群提供了方便，于是只得强行一脚踹开。
木花刚把门重新关上就听到砰的一声，那是她后面一只飞扑的狼撞上木门。
“让开！”
凯鲁端起枪朝门外打空了弹匣，一眼瞧见木花腰上的手雷。没有多想，他抓过手雷直接通过被打碎的洞口扔出去。
“铁头！”
凯鲁的喊叫与爆炸同时响起。
门外的嚎叫更加疯狂，从弹洞中依稀可以看到更多的狼跑过来。它们也认定屋里会更加安全。
凯鲁都不知道自己的两手什么时候换好了弹匣，不过他也没多想，抬枪对着门外又是一阵扫射。
装甲车两旁的发射架开始旋转。
嗖！嗖！嗖！嗖！嗖！嗖！
共六发飞弹拖着白烟起飞，笔直上升一段距离，画出完美的半圆后转头对地，直射在街道上的狼群。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卧倒！！”
灼热的空气充斥在房间中，像是在火山口遭遇超强台风，身上的衣服都要被热风撕碎。
不知石块还是狼尸碎片打在三人身上，效果与彩弹枪无异，仿佛高频而又密集的鞭打，让人不自觉缩成一团不敢再动。冲击波击碎剩余无几的窗玻璃，被炸得晕头转向的三人全部趴在地上，祈祷这屋子够结实。
跟珈奈一样，三人也不清楚爆炸什么时候已经结束。虽说六发飞弹几乎同时击中街道，但那几乎把心脏震碎的轰鸣此刻仍回响在他们脑子里。
“头儿，应该还剩几只，不过都该被吓跑了，嘿嘿！”
雷达暂时无法探测烟雾中的情况，不过铁汉可以确定狼群的主力已经被全歼。没有防御工事也没有保护措施，靠肉体硬接火药的结果不言而喻。
凯鲁努力挤掉压在背上的石块。
耳朵还没有完全恢复；眼睛看到的全部是重影与五颜六色的光，不知哪边是上哪边是下；肚子仿佛被一群混混踢了一天，令他想要呕吐。
他爬到一边干呕着缓了一会，待能看清东西时转头又发现摇摇晃晃的木花努力把洛米从地上拉起来。
“他怎么样。”
再这么下去木花自己都要脱力倒下，凯鲁走过去把洛米提起来。
灰头土脸的木花眯着眼看了一圈：“被炸晕了，伤口要重新处理，其它没什么。”
“身体还是不够结实，回去你负责这块。”
这似乎是另一种意思，但木花没有多想。
把洛米安置在一边后，她仔细回想着刚才的事，目光转向正观察窗外的凯鲁。
“队长，现在算是结束了吗？”
她不知道凯鲁此时还想呕吐，只认为凯鲁既然能扶起洛米那就说明他恢复了。
“…呕……还不算，我们得安全回去。”
“那像这样的事应该没有了是吧？”
凯鲁掐着手指回过头，看着这个脸上写着担忧与疲惫的女孩。他忽然想起眼前这个姑娘只有二十岁，如果没有参军，那么她应该还在上大学。
这是他们这个小队的第二次任务，或者说是第一次独立执行任务。之前那一次基本是打扫战场，这次刚来就碰到这些事情确实是比较罕见的。
对他们来说做得已经很不错了。
他看着木花，后者正在调整昏迷人员的姿势。
他们不适合来这里，但是他们恰好有这个能力。
凯鲁在队员入队审查时根据资料与自己的判断挑选择了他们，后来的成果也证实了他们可以协助自己，但随着对他们了解的加深他又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眼前的二人，还有车里的那个光头，凯鲁在内心深处并不想让他们来这里。
除了珈奈。
凯鲁能明显感到那个女孩心中对什么东西极度的渴望，让她参与这次作战或许正是她的愿望。凯鲁并不擅长处理这些东西，他正是因为讨厌那些复杂而又讨厌的人际关系才不顾阻拦跑来军队。
没有成为军人之前，他以为只要和枪打交道；来了之后，他发现这里的人一点也不比外面少。
他更想带着一群纯粹的钢铁士兵向前方冲锋，这样很简单，也更让他心里好受。而现在他带领的是几个普通人，就像是从小就认识的，家就住在一个街区之外的朋友。
他不关心是什么命运让他们相遇，心里只觉得即使是再冷酷的人也该让他们去往别处。
有些东西他不想亲眼看到。
从这次任务来看新澳洲有不少邪门的东西。
“回去的路会很平安，平安到无聊。”
他咧开嘴，不自然地笑了一下。
……
在珈奈的瞄准镜里，烟雾正在消散。
她想找到一只狼。一只就行，再多就不好了，因为她需要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想。
在飞弹没有发射时她感到非常棘手。几十只狼分散在各处，即使第一发子弹百分百射杀一只狼，然后呢？
然后她就没用了，那个猜想不是这样验证的。
而事实是她看到了几道白色轨迹延伸向狼群。
铁汉既然敢那么做肯定是有把握。她这样想着，随后开始为狼群祈祷，希望留下一只存活来验证她的猜想。
现在她正希望自己的祈祷灵验。幸运的是，经过一番搜索后锁定一只被炸断后腿只能靠前肢爬行的狼。
她舔了一下嘴唇，一边敬佩一边感谢那只狼。
如果自己是它，还会不会那么顽强地爬行呢？
趋利避害的本能让她不想知道答案。
天空响起微微的尖啸声，如同受伤孤狼的嚎叫。
在即将送那只狼上天时，对讲机里铁汉正在大吼，声音跟往常不同，非常焦急。
“躲开！珈奈！！后面！”
轰鸣声响彻整片天空，跟刚才的爆炸不相上下。
不是狼嚎？
她回头望去，一架战机正向她直冲过来。
“这是？”
脑海中闪过最后一丝念头，随后是无数的烟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