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有趣的想法,大人。”安吉莉娅说。
“安吉莉娅?”伊芙的声音从房间的另一头传来。“亲爱的,你可以来这么?”
“喔不。”安吉莉娅说,看着王后向她招手,示意她过来。“你们觉得会有什么事?”
“我也很好奇。”艾伯特眼中闪过一瞬火花。
安吉莉娅回应了王后的手势,往着国王和王后走,接着有礼貌的行礼。苏登跟艾伯特隐密地跟上,让他们自己待在听得到的地方。
伊芙看见安吉莉娅接近时微笑。“亲爱的,我才在跟我的丈夫解释我们今早达成的结论,你知道的,就是有关运动的那个?”伊芙对她的丈夫狂热地点头着。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安吉莉娅。”国王诘问着。“女人玩剑?”
“陛下不想我们变胖,是吧?”安吉莉娅无辜地问着。
“不,当然不希望,”国王说。“但是你们可以吃少一点就好了。”
“但是,我好喜欢运动喔,陛下。”
艾登像是受罪似地深吸了一口气。“但我相信一定有其他女人可以做的运动?”
安吉莉娅眨眨眼,尝试让她看起来像快哭出来一般。“但是,陛下,我从孩提时候就在练剑了。国王应该不会对女人那些愚蠢、打发时间的东西有意见吧。”
国王停下来,看着她。她可能装过头了。安吉莉娅让自己看起来像是无助的白痴一样,微笑着。
最后,他摇摇头。“好吧,做你想要做的吧,女人。我不想让你毁了我的夜晚。”
“国王真是英明睿智。”安吉莉娅说,行屈膝礼之后退下。
“我都忘了。”苏登在她重新加入他们时悄悄地说。“假装成这样应该很痛苦吧?”
“有时候很有用,”安吉莉娅说。当他们要离开房间时,她看到一个信差接近着国王。
安吉莉娅把手放在苏登手上,暗示她想多待一会儿以便听到泰洛的对话。
信差在泰洛耳边悄悄说了些什么,接着国王的眼睛沮丧地睁大。“什么!”
那男的又悄悄说了一些话,但是国王把他推开。“说大声一点,我不能忍受你的耳语了。”
“是这个礼拜才发生的,陛下。”男子解释,而安吉莉娅靠得更近了。
“太奇怪了。”一个微微带着口音的声音,从他们的方向传过去。派拉克就在离他们几步的地方。他并没有看着安吉莉娅跟苏登,而是对着国王说话——好像要让大家都可以听到他的话。
“我不知道国王在一些蠢货面前讨论国家大事。而让他们有这种机会困惑,这只会使他们变得更笨而已。”
很多在她身旁的人似乎都没有听到祭祀主教的评论,不过国王听到了。泰洛看了安吉莉娅一会儿,接着拖着信差的手臂往房间外面大步走去,留下还未回神的伊芙。
当安吉莉娅看着国王离开时,她的眼神正好跟派拉克对上,后者在转身回去之前浅浅地笑了一下。
“你能相信么?”安吉莉娅几乎都要冒烟地说。“他是故意的!”
苏登点头。“小姐,我们的谎言经常反过来对付我们。”
“祭祀主教善于此道。”艾伯特说。“要是能把别人的伪装拿来当成自己的优势利用,总是可以给敌人有效的一击。”
“我常常发现不管在什么情况下,当自己最有用。”苏登说。“你戴上越多面具,情况就变得越混乱。”
艾伯特稍微点点头,微笑。“真的,也许很无聊,但是是真的。”
安吉莉娅几乎没在听。她以为只有她会做一些操控别人的技俩,但她也从没体认到其中的坏处。“这伪装的确是很麻烦。”她承认。接着她转身对苏登叹了一口气。
“但我已经深陷其中了,至少对国王是这样的。不过坦白说,我认为不管我是怎么表现,他大概都不会用别的方式看待我。”
“你也许是对的,”苏登说。“国王遇到女人的时候,往往会失去思考的能力。”
国王在一会儿之后带着臭脸回来,而他本来的兴致看来完全被他所收到的消息给毁了。
信差松了一口气就跑走了,当他离开时,安吉莉娅看到一个新的身影进了房间。泰瑞依公爵如同往常奢华地把自己包在亮红色跟金饰里,他的手指点缀着许多戒指。
安吉莉娅仔细靠近地观察他,但是他没有加入——或甚至注意到祭祀主教派拉克。事实上,他似乎故意避开牧师,然后对着房间里的每一群客人嘘寒问暖着。
“你是对的,艾伯特大人。”安吉莉娅最后说。
艾伯特大人从他与苏登的对话里抬起头来,看着安吉莉娅。“嗯?”
“泰瑞依公爵,”安吉莉娅说,向那个人点着头。“他跟祭祀主教之间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泰瑞依是个麻烦的家伙,”艾伯特说。“我从没有办法理解他的动机为何。有时,他似乎要的只是财源滚滚,但其他时候……”
泰瑞依好像是注意到他们检视的目光,转身面对安吉莉娅一群,因此艾伯特没再说下去。泰瑞依微笑地向安吉莉娅这方向走过来,阿特菈在他身旁。
“艾伯特大人。”他用一种平稳,全然不在意的语气说道。“欢迎。还有,殿下,我相信我们还没有被正式引见过。”
艾伯特介绍两人。在泰瑞依喝了一小口红酒,以及跟艾伯特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题时,安吉莉娅对他行了个屈膝礼。而他带着一种……漠不关心的态度。
虽然少有贵族对他人的话题会真的感到兴趣,但至少在礼仪上会装作听得兴味盎然。显然泰瑞依不是会做这种让步的人。
他的语调听起来轻率,虽然还不到污辱的程度,他也表现得兴趣缺缺。除了开头的致敬以外,他完全忽略安吉莉娅的存在,明显地满意着安吉莉娅一点重要性都没有。
最后,公爵终于漫步而去,随即安吉莉娅带着恼怒看着他。说到安吉莉娅最恨的一件事情,大概就是被忽略了。她叹了口气接着转身看着她的友人。
“好吧,苏登大人,我想要交际一番。派拉克已经超前我一个星期了,但是真神在上,我可不会让他继续赶在我的前头。”
——
时间早已晚了。苏登在几个小时之前就想离去,但是安吉莉娅决心要继续,在成千的人群中像个疯女人般跟别人热络。安吉莉娅请苏登介绍她给每个他认识的人,不过这些人的名字跟脸很快也模糊掉了。不过,重复的练习总可以熟稔的。
最后,她让苏登带她回王宫,也对这天的行程感到很满意。苏登放她下来,然后疲累地与她道晚安,说他很高兴下次带他去舞会的是艾汗。“有你的陪伴让我很高兴,”他解释,“但我总赶不上你的脚步。”
安吉莉娅知道有时候她实在很难令人跟上。此刻她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走在往王宫的路,疲累跟红酒让她累得几乎张不开眼睛。
喊叫声回荡在整个门廊里。
安吉莉娅皱眉,转进一个角落,看到国王的侍卫匆忙地跑来跑去,互相喊叫,让她看了相当讨厌。
“怎么了?”她抱着头问。
“今晚有人闯进了王宫。”一个守卫解释着。“偷偷地潜入了国王的寝室。”
“有人受伤么?”安吉莉娅问,突然警觉了起来。泰洛跟伊芙比她和苏登早离开宴会几个小时。
“感谢真神,没有。”侍卫说。接着转向两个士兵。“护送王妃回房,然后在她的门口守着。”他命令道。
“晚安,殿下。别担心,他们已经逃走了。”
安吉莉娅叹了一口气,察觉到侍卫的叫喊和吵杂声。当他们跑过走廊时,安吉莉娅就会听到武器和盔甲发出的敲击叮当声。
在这种骚动下,无论安吉莉娅有多累,她都怀疑她今天晚上真的能睡个好觉。
夜晚降临,当一切仿佛都融入全然的黑暗中时,派拉克几乎可以看见新格兰德的庄严与宏伟。
城市的轮廓反衬着缀满星点的夜空,倾塌的建筑脱下他们绝望的斗篷变成回忆,一座精心雕琢城市的回忆,一座每颗石头都是艺术的城市,回忆中的尖塔仿佛可以触碰到繁星,穹顶有如令人肃然起敬的山岳。
而这一切都只是幻影,在伟大后的破灭,一个被揭露的烂疮。被镀上金箔的异端多么轻易地就被众人接受,而外在的力量又多么简单地被当成内在的公义。
“继续作梦吧,新格兰德。”派拉克低语,转身在围绕城市的高墙顶端上缓步前行。“牢记你过去的模样,然后试着用黑暗来裹藏你的罪恶。明天太阳又会升起,再次揭露一切。”
“大人?您说了什么么?”
派拉克回过头,他几乎没有注意到一名守卫从他身边经过,男子沉重的长矛依靠在他的肩膀上,而他虚弱的火炬几乎就要熄灭。
“没有,我不过是在自言自语罢了。”
守卫点点头,继续他的巡逻。他们开始习惯派拉克的存在,这一周他几乎每个晚上都来到新格兰德,在城墙上踱步沉思。
虽然这次的造访另有目的,但其他的夜晚他只是单纯地来独处并且思考。
他不确定是什么吸引他靠近这座城市,一部分是好奇,他从来没目睹过全盛时期的新格兰德,也无法明白即使这座城市如此强大,又如何能够一再地抵抗默比修斯的力量,不论是军事上或是神学上。
他也感受到一份责任感,对于那些——不管他们是什么——居住在新格兰德中的人们。他在利用他们,将他们塑造为敌人,好让他的追随者能够团结。
他有些罪恶感:他所看见的新格兰德人并不是恶魔,不过是些感染了恐怖疾病的可怜人。他们应该要被同情,而非谴责。
当然,他们依旧是他的恶魔,因为他知道这是最简单的一条路,也是伤害最小的一个方法来整合坎德拉。
要是他像在郁金香公国时,让人民反抗他们的政府,死亡将会蔓延。这同样是条流血的道路,但起码他希望能少一些血腥。
噢,我们得承受多少重担来服事您的帝国,上主特斯拉。
派拉克脑海中思考着。不管他是以教会之名行事,或是他拯救了成千上万条生命,但派拉克在郁金香公国所造成的破坏,就像石磨般挤压着他的灵魂。
信赖他的人们在动荡中死去,整个社会陷入全然的混乱。
但特斯拉需要牺牲,一个人的良心又怎么能跟他统治的荣耀相比呢?一个如今在特斯拉细心的关注下统一的国家,这一点小小的罪恶感又算得了什么?
派拉克将会永远背负那些他所作所为的伤痕,但一个人受苦,总比一整个国家维持异端信仰来得好。
派拉克转身背对着新格兰德,望着卡诺萨城闪烁的光点。特斯拉给了他另一个机会,这一次他要以别的方式进行,这次不会再有危险的革命,不再会有阶级之间的大屠杀。
派拉克会谨慎地对泰洛施加压力,直到他屈服,然后会有另一个更令人愉快的人接替他的位子。坎德拉的贵族会轻易地改宗皈依。只有少数的人会因此受苦,那些他计划中的代罪羔羊——就是新格兰德人。
这是个完善的计划。他很肯定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粉碎坎德拉的君权,因为它早就破败又衰弱。坎德拉的人民也已经被压迫到可以轻易建立一个新政府的程度,更别说他们会看到泰洛的败亡。不需要革命,每件事都会干净而漂亮。
除非他犯下一个错误。他已经走访了卡诺萨城附近的农庄与城镇,他明白人民已经被压迫到超过他们所能承受的范围。要是他不小心给了他们太多,他们就会群起奋战,屠杀整个贵族阶级。
这样的可能性让他紧张,主要是因为他明白如果这真的发生,他只会利用这个情况。
他内在充满理性的祭祀主教性格将会驾驭着这场毁灭,如同它是最好的种马,利用它将全国人民塑造成神圣教会教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