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洛冷哼一声。“你恐怕找不到人愿意这么做。”
“这是我的问题,不劳您费心。”
“先是那些默比修斯恶魔想把我的人民改造成暴民,现在你也要来凑热闹。”国王含糊地抱怨着。
“不,父亲。”安吉莉娅订正他。“我要的刚好相反,混乱只会让恩诺兰得利。信不信由您,但我唯一的目标就是坎德拉的安稳和平。”
泰洛继续想了一会儿。“一次最多不能超过十个人,不包括守卫。”他最后说。“我可不希望有什么朝圣团跑进新格兰德。你可以在正午前的一小时进去,然后在午后一小时出来。没有例外。”
“成交。”安吉莉娅同意。“您可以使用我的言灵联络伊凡托王,讨论交易的细节。”
——
“我必须承认,小姐,这是颇聪明的一招。”艾希在她走回房间的路上说。
安吉莉娅在泰洛与伊凡托讨论时依旧留在旁边,居中斡旋两人的交易。她父亲的声音坦然自若,但强烈带着一种“我希望你知道你在做什么,莉娅”的语气。伊凡托是个慷慨而善良的国王,但他实在是个非常糟糕的生意人,他有着一整个舰队的会计师来管理王室财政。泰洛一发现她父亲在财务上的弱点,他就像掠食者一样凶猛地扑上前,得靠着安吉莉娅在身边才没有让泰洛来势汹汹的贸易索求吸干巴比伦的年度税收。即便如此,泰洛仍然说服他们以四倍的价格购买他的丝绸。当安吉莉娅离去的时候,国王整个散发着光彩,像是完全忘记她曾经欺骗过他。
“聪明?”安吉莉娅故做无辜状地回应艾希的话。“我么?”
言灵上下飘动,咯咯地轻笑。“有哪个人是您没办法操控的么?小姐?”
“我父亲。”安吉莉娅说。“你知道他通常在五次里有三次可以赢过我。”
“他也这么说您唷,小姐。”艾希说。
安吉莉娅微笑,推开她的房门准备上床睡觉。“这其实真的没那么难,艾希。我们早该了解我们的问题,其实是彼此的解决方法,一边是没有陷阱的提议,另一个是没有甜头的要求。”
艾希在房间中飘动的时候,发出了一些“滋滋”的不悦声音,仿佛房间中的混乱冒犯了他。
“什么?”安吉莉娅一边问,一边解开系在手臂上的黑色缎带,这是她仍在哀悼中的唯一证明。
“房间又一次没有打扫干净,小姐。”艾希解释。
“我又没有把房间弄得很乱。”安吉莉娅有点不满地说道。
“没错,殿下是位爱好整洁的女士。”艾希同意。“然而,宫廷中的女侍似乎太过懒散。一位王妃应该要获得更好的尊重,要是您任由她们忽视她们的工作,那要不了多久,她们就不会再尊重您。”
“我想你看得太认真了,艾希。”安吉莉娅摇摇头说,脱下她的衣服准备换上睡袍。“我应该才是那个多疑的人,记得么?”
“这是仆人的事情,不是主人的。小姐。”艾希说。“您是一位聪明的女性和一位优秀的政治家,但您犯下你们阶级常见的错误——您忽视仆人的意见。”
“艾希!”安吉莉娅反对说。“我总是以尊重和宽容对待我父亲的仆役。”
“也许我应该调整我的说法,小姐。”艾希说。“是,您也许没有那些刻薄的偏见。然而,您却不在意那些仆人的想法,那些人的思考逻辑和贵族并不一样。”
安吉莉娅穿上了睡袍和睡帽,不愿意露出任何脾气或任性的模样。“我总是要试着公平。”
“是,小姐。但您从小就是个贵族,被培养成忽视那些在您身旁工作的人。我只是想提醒您,要是那些女仆对您不够尊重,造成的损害跟贵族这么做是同等的。”
“好吧,”安吉莉娅叹了一口气说。“说得有道理。帮我叫梅拉过来,我会问问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小姐。”
艾希飘向窗户,但在他离去之前,安吉莉娅又讲了一句话。
“艾希?”她问。“人们都爱兰斯洛特,对吧?”
“每个人都这么说,小姐。他留心每一个人的意见与需要,于是人人都爱戴他。”
“他比我这个王妃更称职,对吧?”她的声音显得有些低落。
“我不会这么说,小姐。”艾希说。“您是一位心地仁慈的女性,您也总是善待您的女侍。别拿自己和兰斯洛特比,您并不是随时准备要经营一个国家,您在人民之中的受欢迎程度也不会是一项政治议题。兰斯洛特王子是王位的继承人,了解臣民的想法对他来说是很重要的。”
“他们说,他给了人们希望。”安吉莉娅沉思般地说。“农民忍受泰洛的苛政,是因为他们知道有一天兰斯洛特会登上王位。要是王子没有与百姓同在、鼓励他们和帮助她们,这个国家早在好几年前就会崩解了。”
“如今他不在了。”艾希低声说。
“是呀,他走了。”安吉莉娅同意,声音有些零落。“我们得加快脚步,艾希。我依旧觉得我没有帮上一点忙,不管我怎么做,这个国家都将大祸临头。就好像我站在山脚下,而无数的巨大石块朝我飞奔滚落,然后我丢着石子想要把它们打偏。”
“坚强点,小姐。”艾希以他稳重而庄严的声音说。“你们的神不会坐视坎德拉和巴比伦在恩诺兰的脚跟下粉碎的。”
“我多希望王子也在看。”安吉莉娅说。“他会以我为傲么?艾希。”
“一定十分骄傲,小姐。”
“我只是希望他们接纳我。”她解释道,明了自己听起来有多天真。她花了近三十年去爱一个国家,而不在意它是否回馈她的爱。巴比伦人尊敬她,但她开始对尊敬感到厌倦。她希望能从坎德拉获得一些别的情感。
“他们会的,小姐。”艾希保证。“给他们时间,他们会的。”
“谢谢你,艾希。”安吉莉娅安静地叹息。“谢谢你忍受一个笨女孩的连篇抱怨。”
“当我们面对国王和牧师的时候,可以装得很坚强。”艾希说。“但是生活中充满了担忧与不确定。要是一直闷在心里,这些情绪会毁了您,让一个人僵硬得感受不到任何情绪。”
接着言灵穿过窗户,去寻找女侍梅拉。
——
当梅拉抵达的时候,安吉莉娅已经让自己冷静下来。没有眼泪,只有一段沉浸在思考中的时间。有时候这实在对她来说太过沉重,她的不安只是单纯地爆发。而艾希与她父亲总会在这时候支持着她。
“噢,天哪。”梅拉看着房间说。她的身子细瘦也不年轻,并非是安吉莉娅刚进王宫时所期待的女侍。梅拉比较像是她父亲的会计师而非她的女仆长。
“我很抱歉,女士。”梅拉道歉,对安吉莉娅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我根本没想到,今天下午我们又失去了一个女孩,而我没有发现您的房间是属于她的职责。”
““失去”,梅拉?”安吉莉娅关心地问。
“是逃跑,女士。”梅拉解释。“她们不应该离开的,我们和农民一样是订下契约。因为某些理由,我们不太容易让女仆留在王宫之中。真神才知道为什么——这个国家中没有仆人过得比在王宫更好了。”
“你失去了多少人?”安吉莉娅好奇地问。
“她是今年的第四个。”梅拉说。“我会立刻派一个人过来。”
“不,今晚就别麻烦了。只要向我保证这不会再次发生。”
“当然,女士。”梅拉屈膝回答。
“谢谢你。”
——
“又是这个!”安吉莉娅兴奋地说,从她的床上跳起来。艾希立刻发出强烈的光芒,犹豫地在墙边徘徊。“小姐?”
“安静。”安吉莉娅命令,把她的耳朵靠上窗边的石墙,听着摩擦的声音。“你觉得怎样?”
“我觉得小姐今晚晚餐时吃坏东西了。”艾希简短地回答。
“那里一定有个声音。”安吉莉娅无视艾希的嘲弄。尽管艾希总是在她起床之前就已经醒了,他并不喜欢在睡着时被打扰。
她伸手从床头柜上抓起一小片羊皮纸,她懒得去拿笔和墨水,就用小块的木炭做了记号。
“看。”她宣布,把纸片拿给艾希。“这些声音总是在一周固定的某几天出现:玫日和瓯日。”
艾希飘起来看着纸片,他发着光的符文是房间中除了星光以外的唯一光源。“您在玫日听过两次,也在瓯日听到过两次。一共是四次。”他怀疑地说。“这样似乎还无法做出您总是在同样几天中听见这种声音的结论,小姐。”
“噢,你只认为我听见一些东西。”安吉莉娅边说边把羊皮纸放回桌上。“我以为言灵应该有着绝佳的听力。”
“不是在我们睡觉的时候,小姐。”艾希说,并且暗示这才是她现在应该要做的事情。
“这里一定有条通道。”安吉莉娅说,徒劳无益地轻敲着石墙。
“您说得是,小姐。”
“我说得没错。”她起身研究着她的窗户。“看看窗户边的石头有多厚,艾希。”她靠着墙壁,并且用手臂推着窗户,她的手指只够扣住窗户的外缘。“墙壁真的需要这么厚么?”
“这样提供较多的保护,小姐。”
“这也提供了通道的空间。”
“只够塞下一条很窄的通道。”艾希回答。
“是没错。”安吉莉娅若有所思地说,蹲在窗边仔细研究着窗户的边缘。“它倾斜向上,通道以一定的角度建成,从窗户的底部通往一楼。”
“但是这个方向是……”
“国王的寝室。”安吉莉娅结束。“不然通道还要通往哪里?”
“您的意思是,国王一周内在半夜使用秘密通道两次?小姐。”
“正确来说是在十一点钟。”安吉莉娅看着她房间角落的老祖父钟。“几乎都是相同的时间。”
“他这种行为的可能性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安吉莉娅沉思地轻敲自己的脸颊。
“噢,天哪。”艾希咕哝着。“我的小姐在计划些什么,对吧?”
“向来如此。”安吉莉娅甜甜地爬回床上说。“把你的光线转暗吧,我们有人想要睡觉了。”
派拉克身着大红色神圣教会长袍,端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在寝室内不穿甲胄是他的习惯。
不意外地响起了敲门声。“请进。”派拉克说。
进来的人是祭师希瑞德,一位血统纯正的默比修斯男子。他身材高挑,一头黑发,做事一板一眼,同时强健的肌肉反映了他在修道院时的苦练。
“大人。”祭师说道,弯身屈膝以表尊敬。
“祭师,”派拉克说话的同时,十指交扣。“过去这一段在此地的时间中,我不断观察这里的牧师,而我非常满意你对特斯拉帝国的贡献,于是决定让你出任这间礼拜堂首席祭师的位置。”
希瑞德抬起头,一脸讶异。“大人?”
“几经思量,我得等下一批默比修斯派来的牧师到这之后,才能任命新的首席祭师。”派拉克说:“但是,一如我说过的,我很满意你的所作所为,因此决定委任你这个职务。”
当然,他在自己心里补充,我没那么多闲工夫等待,要有一个人立刻接管礼拜堂,这样我才能专注处理其他事情。
“大人……”祭师的情绪激动依旧:“我无法接受这个职位。”
派拉克一愣。“你说什么?”不会有神圣教会牧师拒绝一个如此位高权重的职务。
“十分抱歉,大人。”祭师低下了头重复道。
“祭师,你有什么理由拒绝?”派拉克质问。
“大人,我没有理由拒绝,我只是……只是觉得接下这个职务是不对的。还请告退。”
派拉克恼怒地挥挥手示意他下去。野心是默比修斯如此显著的特征,一个像是希瑞德的人怎么会这么快便丧失了他所有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