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少年每日聊着赤眉大侠,老道从来不搭腔,也从不正眼看人,仿佛他们不存在一般,二人试着与他搭讪,他也从来不理,就是对着他大喊大叫,也如没听见一般。于是二牛推断,此人必是个聋子,不仅聋而且哑,天聋地哑,奇才说道:“难道你忘了村里的哑巴?”
奇才有几个月没吃过鸡腿了,看着老道天天啃,激起了他对鸡腿的强烈渴望,从前在家的时候,那是想吃就吃,从来没当鸡腿是好东西,如今是想看就看,不想看也得看,每日饿着肚子看别人啃鸡腿,真比受刑还难过。
而更大的折磨还在后头,这一天,老道居然自怀里掏出个狗腿!那真是扑鼻的香啊!二人坐在那儿看他吃吃喝喝,口水就挂在嘴边,老道却视而不见。
两个少年眼巴巴地看着,暗中动着心思,狗腿十分硕大,老道一人必是吃不下,剩下的能否分享一下?二人存了这希望,心中都有些紧张,看他多吃一口,都如吃了自己的肉一般。果然,老道吃到一半,有了些啃不动的意思。
奇才不禁心头狂喜,颤抖着伸出手,配上乞求的眼神,认是个人也会动些怜悯之心吧!
那老道却歪歪扭扭地站起身,蹒跚着走出门去,两个少年忙着跟上,亦步亦趋,却见他拎着半只狗腿,绕着破庙走了一圈。二人对望一眼,都不知他想做什么,难道是饭后消食?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这还有两个没吃饭的呢!
二牛低声道:“奇呆,我打赌他会扔掉,这老爷子就是要眼馋咱们。”
奇才道:“扔了最好,那咱肯定是拣了,我猜他会揣在怀里睡了。”
二牛道:“睡了就偷他妈的,要是再遛圈,就抢他妈的,今天我他妈的就要吃狗腿!”二牛是真急了!
老道浑似未觉,还在转圈,两个少年正按捺不住,准备下手,忽见那边远远地跑来只野狗,想必是顺着香味寻来。
老道倏地抬手,二人暗叫不好,果然,那半只狗腿划过一道弧线,准确地向着野狗飞去,那狗纵身跃起,身体极为舒展,半空中接过狗腿,掉头就跑。
连狗腿都吃!你还是不是狗?
奇才的拳头捏得紧紧的,怒视着老道,老道一咧嘴,居然笑了,笑的样子特别欠揍。要不是看他老,两个人真想将他按下砰砰狠揍一顿。
那天两个少年自外面回来,路过一条河沟,那河虽然不大,却也清清浅浅的透着干净。奇才蹲下来洗了把脸,水凉凉的沁着额头,感觉分外清爽,二牛伸手解着裤带,奇才斥道:“没看着本少爷在梳洗吗?要撒尿滚远点!”
“一个小混混,还他妈的装少爷。”二牛骂骂咧咧地向下游去了,没走几步,忽地大叫道:“奇呆!快来!”
他声音里分外焦急,分明有什么事发生。奇才跑了过去,见河岸上扔着个大酒葫芦,河里却躺了个人,那人一动不动,口鼻全浸在水里,花白的胡须顺水漂啊漂的,正是牛鼻子老道。
奇才惊道:“是不是又喝多了,不小心睡到水里,可别淹死了才好。”
两个少年七手八脚地将他拉出来,那老道并不壮大,身子却沉重得很,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拖他上岸,已累得气喘吁吁。
奇才顾不得歇息,上前伸手在老道鼻子下面一探,立时缩回了手,叫道:“没气了!”
二牛唬了一跳,二人连喊带叫,在他身上不住地拍打,老道却气息全无,眼见得是不活了。
二牛道:“这牛鼻子虽是气人,也真他妈的可怜,怎么的就醉成这个样子,连老命都丢了,太不值了。”
奇才叹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心情霎时低落到极点。
沉默片刻,奇才道:“死者为大,入土为安,怎么着也不能让他曝尸荒野,将他埋了吧!”
二人寻了些破旧瓦片,就地挖起坑来,这东西极不趁手,二人直挖到日落西山,薄暮降临,方挖了个一人深的坑。
两个少年带着满身的湿土,合力去拖那道士,死去的人身体越发沉重,直累得他们舌头都吐了出来,好不容易拖到坑边,实在是没了力气,二牛死命一推,将他推落坑中。
奇才道:“这位道爷,萍水相逢,即是有缘,王奇才、牛大力在此拜你一拜,愿你日后投生在富贵人家,莫再四处漂泊。你虽是不幸醉死,每日里鸡腿狗腿,酒肉相伴,也算是享用过了,身后还有我们哥俩给你送终,你就放心地去吧!”
两个少年跪下来磕了个头,将坑边的土用手推着,堆起一个坟头。二牛念叨着:“今天实在累得不行了,明天上哪儿找块木板,你给他刻上几个字,就算是墓碑吧!”
奇才一身疲累地回到破庙,向草堆里一扑,顿觉浑身散了架一般,想要睡觉,却恍恍惚惚地,心思飘到那老道身上,想到他昨晚还是喝酒吃肉,活得欢畅,今日便化为尘土,世上再没这个人存在,好似从未来过,不免生出些虚无之感,只觉人世无常,今日满眼锦绣,明日或许就黄土一抔,若是想做什么,便趁着大好年华做了吧,千万莫要迟疑。一转念又觉得做了又如何,到底最后人人躲不过,不管富贵也好,浮名也罢,到头来都是个空,又觉得满心的没意思。
身体极疲累,偏有无数个念头翻腾在脑海,让人不得入睡。正翻来覆去地折腾,忽听门外踢踢踏踏脚步声响,庙门吱呀开合,也不知是谁进来。
奇才懒得抬头看,却听二牛一声惊叫:“鬼!”
奇才嘟囔道:“二牛,你越活越胆小了,还有没有点出息?”
二牛声音颤抖:“奇奇奇呆!真的是鬼!”
奇才翻过身来,费力睁开眼,只见眼前一张大脸,毛发森森。仔细一瞧,登时寒毛倒竖,惊出一身冷汗,原来是那牛鼻子老道!
奇才骇得向后躲去,嘴里叫道:“你到底是人是鬼?”
那道士睁着一双怪眼,看了看他,又看看二牛,眼珠子大得像是要蹦出来。
奇才记得娘说过,人刚死时,三魂七魄并未走远,总要到他平日居住之处,流连几日,不忍离去。难道,难道这竟是他的魂魄?
他念叨道:“道长,虽说你,你平日用鸡腿折磨人,我们兄弟说过你的坏话,但我们并未亏待于你,为你起坟,磕头祭拜,我们哥俩生平未做过坏事,你,你莫要吓唬我们!”
二牛道:“道长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未了之事,你就说出来,我牛大力发誓,肯定替你办到,我就是去偷去抢,明天一定给你弄来三牲祭品!”
那老道拈着胡子,不住地摇头叹气,叹了半晌,忽地开口道:“我看你要死了。”
又指了指奇才,说道:“你也要死了,你们两个年纪这么轻便要死了,如何不令人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