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怪病!”大木县县长赵全礼喘着粗气,疾步跨进双岭市市长方绍武的办公室,“报告方市长,一种从未见过的怪病在我们大木县流行。”虽然是深秋的早晨,弥漫着寒意,但是赵全礼周身散发着热气。
“什么?”方绍武高大、微胖的身躯从皮椅上弹起,用深邃而威严的双眼盯着赵全礼那张热汗涔涔、惊恐不安的大圆脸,“你给我说清楚点!”
赵全礼掏出纸巾擦着额头上渗出的密匝匝的冷汗:“我们大山乡有20多个村民患了一种怪病,很可怕。”
方绍武摊开笔记本边听边记录:“有什么症状?”
“病人的表情痴呆,一副傻相,时而傻笑,时而鼾睡,不思饮食,呼吸缓慢。这是普遍症状。”赵全礼表情中饱含忧虑和不安,他颤抖着手,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文件,递给方绍武:“这是详细报告。”
方绍武放下笔,神色严厉:“老赵,我要批评你,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以前为啥没有重视这方面的信息?如果死亡几十号人,你这个七品芝麻官要受法律制裁。赶快通知县上,把病人集中到县医院治疗,还要调查其他乡有没有类似病人。县上要成立专门治疗组。我们市里也马上成立工作组。”凡是遇到类似重大情况,方绍武都会立即作出果断决策,不需要开市长办公会讨论来讨论去,这是他的一贯作风。
赵全礼像鸡啄米似地点着头:“我先打电话安排,随后就回县里。”
方绍武望着赵全礼转身出门的背影:“给市委白书记和人大、政协也送份报告去。”
赵全礼走后,方绍武拨通了市政府秘书长税修办公室的电话:“你立即通知市卫生局、市防疫站、市人民医院的主要领导和地方病防治专家马上到市政府开紧急会议。市公安局局长刘亚光也参加。”
方绍武放下电话,站起来焦急地踱步沉思:市政府刚制定了全市奔小康的经济建设目标,层层召开了动员会,群众的积极性空前高涨,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农村又流行怪病,如果蔓延开来,人心恐慌,社会不安,后果不堪设想。他自言自语:“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病?该不是不治之症吧!”
“冬冬。”敲门声打断了方绍武的思绪:“请进。”
双岭市革兰集团董事长周文革身材壮硕,浓眉白脸,衣着考究,腆着微微凸起的肚皮,夹着公文包面带微笑推门进来,用手把本来黑亮而梳得光顺的头发向脑后捋了一把:“方市长,昨天我来了两趟,你在开常委会,手机也关了,今天终于见到你了。”
方绍武从紧张的思绪中解脱出来,语气委婉:“周董,化工厂建得怎样了?”
“我正是来给你报喜的。革兰化工厂明天试产,请你去剪彩。”周文革显得无比兴奋,双眼放出异样的光芒,长长的浓眉跳动着。
方绍武大加赞赏:“这么快就投产了,你们创造了‘革兰’速度。”
“我们革兰有今天,全靠方市长的大力支持。”周文革点燃一支烟,悠闲地吸了一口,缓缓地喷出一串串烟圈。
方绍武摆着手:“话不能这么说,支持企业发展,为企业排忧解难,是我这个市长的职责。革兰有今天的辉煌,主要靠你周文革这个全省闻名的民营企业家。”
“市长大人过奖了。”周文革得意而自豪。
“你就别谦虚了。革兰集团上缴的财税,在我市企业中也算大户。”方绍武已担任了一届市长,他感到最大的压力就是财政吃紧,许多该建的形象工程因缺乏资金而搁浅。在目前,只有抓住西部大开发的机遇,大力发展民营企业,增加财税收入,改善群众生活,才能富民强市。
“每年上缴财税不足一千万元,何足挂齿。”周文革又谦虚起来。
“有了你这一千万元,就减少了我市的财政赤字,我这个市长就好当多了。”
“要感谢政府的政策好。”
“我们市要奔小康,还需要更多的像你这样的企业家。”
周文革心想类似这样的官方表扬套话,他听得多了,现在要直奔主题:“方市长,我俩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就不必客套了。明天下午,你在百忙中一定要来一趟。”他拉开手提包,从里面摸出一个红包,递给方绍武,“老规矩,这是剪彩费,五万元。”
方绍武拉开办公桌抽屉,手伸进去摸了一下:“你老兄,这是第三次了,分明在叫我受贿,每次我的手都在发抖。”他紧锁双眉盯着周文革那张笑得很得意的白胖脸。
“如今这是不成文的规矩了,你老兄一个人也无法破这个‘八卦阵’。再说,如果你算受贿,那我就是行贿,难道我还要去告你?”周文革诡秘地笑着。
方绍武站起来,把红包塞进抽屉,用他那难以透析的目光扫视着周文革的双眼:“你要是去告我,我成了阶下囚,也要判你个行贿罪!”
周文革把语调放得很低:“市长大人放心,你这棵大树倒了,我这猢狲咋办!”
两人对视着,都畅怀地笑了。方绍武笑得很深沉,双眼透出幽幽神光。周文革笑得很舒心,脸上的肉挤向双眼。
税修敲门进来:“方市长,开会的人到齐了。”他又笑着面对周文革,推了推高度近视眼镜,“周董你好。你的请帖我收到了,明天如果方市长有空来,我就陪他一路。”
“方市长是大忙人,如果他来不了,你这位秘书长可要来哟。”周文革目光中饱含企盼。
方绍武拿上开水杯和笔记本:“哦,文革,大山乡,就是当年我们父母劳动改造的那个乡,有许多村民得了一种怪病,需要救济,你这个财主,应该发点善心才对。”
周文革十分惊诧:“有这等事?你去的时候,通知我一声。”
方绍武走进会议室,注视着到会的人,个个神情庄重,屏声静气。他开门见山,先介绍了大山乡发生怪病的情况和表现症状,要求专家们发表治疗意见。
市防疫站严站长推了推眼镜,字斟句酌:“从症状上看,这是一种地方性流行病——克汀病。”
“你有什么根据,是怎样引起的?”方绍武很吃惊,想急于知道答案。
严站长语调缓慢,措辞严谨:“我们双岭市在我国西部地区属山区市,大木县又是边远山区。历史上都是粗脖病、克汀病的重灾区。在封建社会和民国时期,十有九人都患有粗脖病或者克汀病,被人们称为‘恐怖地区’。新中国成立后,国家提出消灭地方病,提高人民的健康水平,通过各级政府和医疗部门的努力,这种病得到了有效的遏制。产生这种病的根源,是人体缺乏碘元素。而通常人体的碘含量,又主要依靠食盐的摄入量。也就是说如果村民长时间食用无碘盐或者缺碘盐,就会导致大面积的克汀病流行。”
方绍武思忖道:“如此说来,患克汀病的村民,食用的是无碘盐或缺碘盐。”他又注视着市人民医院的吴教授:“怎样有效地治疗?”
吴教授捋了捋稀疏的头发,清了清嗓子:“治疗方案主要是给病人补碘,再辅助药物治疗,但是必须要有一定的疗程。”
市卫生局孙局长用钢笔敲着笔记本:“现在我们食用的都是盐业公司统一销售的食盐,怎么会出现无碘盐呢?”
“这是私盐泛滥造成的。”市公安局局长刘亚光那古铜色的脸严肃而布满怒气,剑眉紧锁,使劲地将半截香烟摁灭在烟缸内,声音铿锵有力:“最近,我局经侦支队与市盐业分公司盐政稽查处一道在整顿盐政市场时,发现我市非法经营私盐的活动比较猖獗。根据我们联合调查的情况分析,我市有一个带黑社会性质的贩卖私盐团伙。这些违法犯罪人员,为了牟取暴利,采取多种手段,向我市农村贩卖无碘私盐,直接危害群众的生命安全。”
“通知市盐业公司邱经理立即来参加会议。”方绍武示意税修。
市盐业分公司经理兼盐政稽查处长邱浩成在办公室正专心地审阅大木县盐业支公司写给分公司的《关于大木县私盐泛滥,导致克汀病流行的报告》。他那刚毅、轮廓分明的面部表情凝重,眉头像耸立的两座紧连而茂密的小山峰紧锁着。他心情沉重,又义愤满腔。拿起笔在《报告》上批示:“必须严惩贩卖私盐的违法犯罪行为,以平民愤!”他深感责任重大,规范盐政市场任务艰巨。他必须立即考虑一个周密的整治方案,让人民群众不再受碘缺乏病的痛苦。他心潮澎湃,思绪万千走到窗前,推开窗户,眺望远山的红叶,任深秋的风吹拂。近几年来,与公安经侦部门配合,全市每年都要查处100余例私盐案件,惩处100多名违法犯罪人员,攻势猛,力度大。但为什么还是禁而不绝,查而不止?正如我们获取的情报那样,有一个高智商的、组织严密的犯罪团伙在跟我们较量,战幕已经全面拉开了。
电话铃声把邱浩成从沉思的海洋中拉回来。他拿起听筒:“我是邱浩成,马上到。”
邱浩成驾驶三菱车直奔市政府。
他推开会议室门。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浩成同志,到我这里来坐。”方绍武指着身旁的空座位,“今天会议讨论的问题与你们盐政市场有关。”
邱浩成从手提包里拿出有关材料:“我正要向市里汇报我市贩卖私盐的情况。大木县是全市的重灾区,县盐业支公司给我送来了一份报告,村民由于食用了无碘盐,导致出现了粗脖病和克汀病。如不采取有效措施控制,还会产生严重后果。当然,没有遏制住私盐犯罪,我们盐政主管部门也有责任。”
“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方绍武摆着手,“前几年在打击私盐犯罪方面,盐政和公安做了大量工作,也很有成效。但是,要彻底净化盐政市场,这是一项系统工程,需要全社会和各部门齐抓共管。先说说你们的治理方案。”
邱浩成语气平稳,抑扬顿挫:“前段时间,我们稽查处与公安经侦部门一道,对我市贩卖私盐情况进行了调查和收集情报,掌握了重要线索。我的意见是盐政稽查处与公安经侦支队成立打击贩卖私盐专案队,加大办案力度,打击违法犯罪!”
“我同意这个意见。构成犯罪的由公安局处罚,情节轻微的由盐政处理。具体工作由市盐业分公司邱处长和市公安局刘局长负责。”方绍武注视着与会者,“市防疫站成立一个调查组,摸清全市碘缺乏病情况。市人民医院成立一个专家治疗组,立即奔赴大木县。”
税修看着方绍武:“这个病情,有关部门要向省上主管部门报告。给省委、省政府的报告由我来写。”
“这个程序是老规矩了。”方绍武环视了一周会场,“大家没有不同意见的话,就散会,回去抓紧各自的工作。”
方绍武出了会议室,向办公室走去。税修跟上来:“方市长,我们市在西部地区是发展中的穷市,出现这样的地方病,如不及时消灭,会影响全市奔小康的战略计划。”税修认为在这样的大是大非面前,要充分发挥他这个市政府秘书长的才干,必须从事关全局的高度来认识和分析。
“是呀,我马上向市委白书记汇报,研究一套有效的治理方案。否则,我们这届政府,既谈不上开拓进取,还要挨老百姓的骂。”方绍武停下脚步,“你通知邱浩成,要把他们查处的情况,及时向市政府报告。”
邱浩成从市政府会议室出来走到停车场,准备上车,刘亚光叫住了他:“老邱,我们经侦支队抽调两名侦察员,配合你们查处盐政案件,由你指挥安排。”
“感谢刘局长支持。”邱浩成伸出有力的手紧握着刘亚光的手,“我有预感,我们要打一场硬仗、恶仗。”
“大山乡王洪章非法经营私盐一案,我的意见是放在最后处理,或者由你们盐政处罚。”
刘亚光的语气中带有试探性的意味。
邱浩成的性格是一丝不苟,有话直说,既重同志感情,又铁面无私,在盐政执法上从不讲情面,他凝视着刘亚光:“你怕他的背景深厚,处理不了?”
刘亚光摆着手:“我不是欺软怕硬的人,我想要确定王洪章的刑事处罚证据,需要花一定的功夫和时间。”
邱浩成若有所思:“我们就下功夫把证据搞扎实,如果该依法严处,决不姑息。”
刘亚光看出邱浩成的决心,用力地挥了一下拳头:“好,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我们协同作战,力获全胜。”
邱浩成刚发动三菱车,手机响了。“嗯,李科长,你们辛苦了,我立刻回单位。”
邱浩成全神贯注驾驶三菱车,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市盐业公司。他在上楼时又接到市政府税秘书长的电话,说:“老邱,你手下的人在调查大山乡王洪章经营私盐的事,他在别人手中购盐的时候,怎么知道是私盐?要分清性质,慎重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