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嬷嬷帮着料理西厢院上下,对这些个价目心中自然有数。姑娘方才报的那些虽则稍有偏差,却也相差无几了。
但四姑娘她从小看到大,虽不能说是含着金汤匙长大,那也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官门小姐啊。又如何能懂得这些呢?
俗话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若是当年那个养在深闺中的苏婉容,却是不晓得这些。可是如今的苏婉容呢,她是带着两世记忆的。
当初身边无人伺候,诸事都得苏婉容一人操持。日子过得拮据时,什么不是精打细算。那些个市井琐碎接触得多了,慢慢熟悉了,也就自然而然记在心头。
叶婆子记出来的帐,乍一看似乎没什么端倪。但只要细细比较,不难发现每一笔花销与市面上的价额皆有偏颇。
光米面这一项,每月差了足足二两有余。
要知道就太傅府中的粗使仆人而言,二两银子足够普通一家人几个月的嚼用。更莫要提叶婆子记给后院下人的每月月俸中,其间又掺了多少水分了。
而那些自账本之中不翼而飞的银钱,究竟去了哪里,那便是显而易见的了。
此时的叶婆子早已没了方才一半的气势。
特别是被四姑娘凌凌澄澈的眸子搁那一望,像是能把她整个人生生一眼瞧透似的,叶婆子心中没来由的又是一阵不安。
自己在账本上作出的手脚,连大夫人都看不出什么。是以就算被苏婉容查起来,叶婆子本料定四姑娘左右也瞧不出半分蛛丝马迹。
谁知道四姑娘就忽然来了这么一出。
可这样的情状下,叶婆子知道自己是万不可露怯的。虽则说话气息开始有些不稳,可面上还是端着,为自己极力辩解道:
“姑娘莫不是怀疑婆子我贪了这些银两不成?我在府中任怨任劳这么些年,那是挖心掏肝的对待各院主子,总是不能做出这等损公肥私的事情。再则说了,每月接手这账本的又不止我一人,若是有人见财起意,在上面篡改一些什么,那都说不准的。没得有人蓄意诬陷于我,四姑娘岂能就因了这个冤枉好人!”
苏婉容只淡淡“喔”了一声,云淡风轻地点头道:“叶婶所言也不无道理。方才我看的是总账,这每月府中的花销各房各院都是有分账的,是不是我冤枉了好人,等下把帐翻出来一对便知。”
说着,明净的一双水眸就顺势往周嬷嬷那边一瞥,吩咐道:“请叶婶去东苑,姑娘我今日亲自把那‘诬陷’叶婶的小人给揪出来。”
叶婆子一听四姑娘竟是打算去东苑亲自对账,倏然睁大双眼,急得嗓音一下子拔尖:
“东院的帐是五姨娘托付给我一人照看的,就是太傅府管事那都过问不得。凭什么随随便便交给你过目!你……”
“就凭我是太傅的女儿,也算你半个主子。你道我有没有权利过目?”
苏婉容淡声打断。
她的声音并不算大,可语气里仿佛揉进了些清清冷冷的话音,莫名就透出了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威仪。
叶婆子浑身一僵,盯着苏婉容的双眼,见鬼了似的定在那里。觉得四姑娘此刻这副模样竟是有几分老爷那般不怒自威的影子。
可她怎么能真让四姑娘过去查账呢。
她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当然清楚。总账与东苑私帐这几年间究竟差了几笔,若都被掀了底儿,那她要落得什么个下场?
老祖宗是怎么个吝啬小气的人,断然容不了她这等行径,怕是少不得一顿家法伺候。到时候连徐姨娘那都是护不住她的。
“就、就是账本上真有些出入,又能说明什么?我现下年纪大了,眼神也不如以前,看花了眼或是弄错算错也都是常有的事……”
这话就有一些强词夺理了,再加上叶婆子眸光躲闪,说话吞吐,显然是在撒谎的模样。
在场的人看到此处,内心都跟明镜似的。
原本这里许多人平日就看不惯叶婆子在府中嚣张跋扈的模样,想着此人竟贪婪成这副德行,手都伸去公账上面了。也亏得四姑娘明察秋毫,不然所有人都还蒙在鼓里呢。
一时间众人投向叶婆子的目光里无一不是鄙夷,唾弃的,哪里还有人继续听信她半句。
而那苏婉容呢,连看也没多看她一眼,给了身后下人一个手势。
就见西苑的人得了姑娘吩咐,左右一面一个就要把叶婆子压制住。作势若她不跟着走,就要强行把她拉过去一般。
在太傅府嚣张惯了的叶婆子,何时被这样对待过?
心中又慌又急又怒,脸上硬是气得一阵青一阵红。
当即顾不得其他,奋力挣扎,终是再忍不住似的,梗着脖子就冲四姑娘叫骂:
“姑娘你凭什么这样待我?!你现在就仗着你四房人多欺压于我,待五姨娘知晓了定会替我做主,姨娘饶不得你的!”
白纸黑字摆在眼前了,也不见叶婆子示弱。张牙舞爪的模样,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她这是在欺负一个仆妇呢。
抬眸迎上叶婆子恼怒而极度不甘的眼,苏婉容心中冷笑,“五姨娘知晓后会替你做主?”
苏婉容嗓音漫不经心,“叶婶既然事到临头了,还死不悔改。那么姑娘我就再同叶婶说一件事好了。”
话音稍顿,她的眸光微移,凉凉睨向此时被下人压制得不能动弹的叶婆子。
“约莫便是前几日,我偶然路过后院,却是瞧见长公子深更半夜私会府中一名丫鬟,二人举止煞是亲密,显然不是第一天认识。而后我又恰巧听得长公子竟是称呼那丫鬟为兰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