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二人的谈话不欢而散,给两个人的心头都埋上了一丝阴影,赵伍甚至不知道,以后该如何再面对他的师父。他如此的尊敬这个人,比之父亲毫不逊色,但是到最后他狠狠地拒绝了他,视他的教育关怀如无物。这样的人,目无尊长,不知进退,有什么面目立足于江湖。
但是另一个方面,在六指巨子的事情上,无涯子给他的打击比焱妃还大的多。他虽然没有亲自动手,但是冷眼旁观已经是背叛。焱妃是为他的丈夫出头,那么打动无涯子的,或许只有冰冷的利益了。如赵伍当初所言,孤注一掷的刺秦计划,无论成功与否,毁灭的都将是燕国,但是对赵国来说,说不定还能死中求活几手,虽然希望不大,但是到了这个地步,谁又不是苟延残喘,全靠着这丁点儿的希望过活?
好像不能怪师父,赵伍在为他找借口。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一个人为了复立他的国家,这样做有错吗?但是六指黑侠到底是死了,没有死在敌人的手上,而是倒在了自己人的刀下。他只是反对这个计划,难道是罪吗?相反,出于对丈夫的爱,而无情地出手谋害了他的焱妃,毫无疑问是有罪的。再伟大的爱,不是犯下此等罪行的理由。毫无疑问,这件事上,赵伍是永远不会原谅她的。
但他也只能不原谅她了,还能做什么呢?赵伍仰天长叹,不知怎的心中有些悲苦,眼眶里不住地有泪水在打转。他知道他不是为六指而哭,荆轲和秦舞阳他们肯定会,但赵伍跟他其实没有那么深的交情,因为总共也没有见过几面。
或许是为了心中破碎的梦吧。大家看他其实像个孩子,在所谓的成年人眼里只有利益,没有对错。从这一点上看,赵伍还远没有成熟呢。
但是赵伍根本不认同这一点。以利相合,利尽则分,若是日后有更大的利益,反戈一击也是很平常的事情。如果真的是这样,但是人毕竟是人,人与人的关系,不是像卯榫结构,只要尺寸合规就能够严密无间的,它需要每个人都去苦心经营,付出自己的心血,以至于从最开始的格格不入,到最后超越无间,达到血肉交融的地步。
组织内部的关系越亲密,合作才越无间,对外的战斗力才会越强大。单纯的靠利益捆绑,利益的链条稍有松紧,这个组织就摇摇欲坠,连存在都成问题,更遑论去战斗。
现在的反秦同盟,赵伍已经没有胆量去信任它了。本来只是因为反秦而结成的松散同盟,成员却‘各怀鬼胎’,如此是不能与当世最强大的国家对抗的。
但是现实就是如此的让人无奈,赵伍痛恨无涯子的‘无为’,结果是他也只能‘无为’。无涯子要求他不要轻举妄动,其实他已经动不了了。利益的链条丝毫不能打动赵伍的心,但是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像一道道无形的枷锁,将他捆绑的结结实实。
“你的选择将决定很多人的生死,很多人的命运,将会因之而改变。”
如果事情的真相揭露,焱妃就只有一死。燕丹所有的梦碎,也只有一死。墨家发生了这样的丑闻,存续都堪忧啊!所以这是一个连六指都不想揭开的真相,也是一个大家都不想知道的真相。
为什么好人做下了坏事,叫人更加的痛恨。因为好人伤害的,可能是身边一圈的好人。现在最叫赵伍无法忍受的,是焱妃做下了这样的事情,非但没有受到任何惩罚,身边的人反而要竭尽全力地为她捂盖子。
赵伍回到房里,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就离开了太子府,连中午饭也没有吃。他不愿意寄居在府里,因为这里也是她的家。
赵伍身上带着以前挣下来的零碎东西,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所幸过了这么长时间,江湖上的风波已息,晏懿眼见不是什么有长性的人,一时间也没人注意到他。不知不觉,赵伍沿着熟悉的路途,又到了城南的铁匠铺前。原来被他用巨阙砍到的墙面现在又砌了起来,只是没有粉刷,所以白一块儿黄一块儿跟长了癞疮似的。
徐老夫子还在那里乒乒乓乓地抡着大锤打铁,炉子里的火映得他的脸通红,现在到了春耕的时分,耒耜等各种农具缺得厉害,老夫子自然也是干劲十足,正忙得厉害,一抬头看见赵伍背着个包袱站在跟前,心中一喜,这不是来了个壮劳力吗,连忙招手道:“小伍,快快快,快过来帮个忙,等完事儿了请你吃烧鸡。”
赵伍笑着摇了摇头,刚要上去搭把手,不知怎的,心里突然想起来六指黑侠的事来,脚步便再也迈不动了。有时候无知是一件好事,因为不会有那么多的烦恼。赵伍现在心中想的都是巨子的事情,眼前看见了这一群赤子,心中突然觉得很羞愧,好像自己犯下了天大的罪,包庇了谋害他们最尊敬的人的凶手,他们是我敬爱的长辈,亲近的朋友,我却隐瞒了他们想知道的一切。
赵伍一句话也不敢跟老夫子说,像一个偷了东西的小贼,慌不择路,拿手掩着自己的面匆匆逃了。
徐老夫子招呼了两声,人反而逃得更快了。老夫子的手僵在半空中,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勃然大怒道:“好吃懒做的小子,早晚我饶不了你!”
这一天,赵伍连夜出了城,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只是再也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