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雨悄然落下,天空渐渐滴落小雨,细朦的小雨在屋檐聚合,最终顺着屋檐延伸,滴落在街道两旁,慢慢在尘土淹没沉陷。
艾诺睡得比往常更踏实,他每天清晨鼻腔都会干渴,今天是个例外。
下雨了。
水滴发出空灵的响声,水渍溅落在他的脸上。在感到丝丝凉意后睁开了双眼。
片刻后,艾诺起身将床铺收拾好,望着灰蒙阴沉的天空。走向屋外的马厩旁,从车楼中取出件过蜡的风衣披在肩上。
酒馆内冷冷清清,博肯也回房内休息,轮到店伙计来值班。
艾诺走向镇中心的圣巴特教堂。他来过不少次德瑞镇,但教堂从没去过。
原因有三:
第一,伊琳娜不让去;
第二,他是亚斯伦信徒,这个教堂是莱切教的;
第三,对教堂那种神圣的地方有种莫名的恐惧感。
对于前两个原因他都可以勉强接受,唯独那种恐惧感,就好像昨晚来的白马女骑士的剑鞘。
艾诺与稀疏的行人擦肩而过,经历一段路程后到达了圣巴特教堂。
清晨时间还早,教堂门还未开,三三两两的信徒在外等待,他们默诵的经文,双手合十轻声祈祷。
教堂周围的花园野草肆意的生长,铁栏内的参天大树也也将教堂一侧遮挡,不起眼的角落一些碎裂的建筑石块被藤蔓缠绕。
艾诺将目光转向巨大银白十字架下的教堂。
装饰雕刻精细,颇为巍峨壮观,三至五层构成三角金字塔形,牌坊顶端左有星辰右边有诸神,浓郁的宗教气氛给人以震撼的视感。
这座教堂经历过战火的洗礼,烧过的碳痕与修缮的崭新墙壁形成鲜明对比,有些角落还有曾经老教堂的遗留的建筑残余物。从遗迹残留程度上看,现规模只有原来三分之一大。
一切都表明这曾经是座宏大的教堂。
越过外围铁门,走到教堂门前,哪儿有一座被百合和兰花环绕的雕像,下有一行字——建于光临纪公元二零一年,艾瑞拉女神像
光临纪是六域的公历,这座雕像和教堂距今已有两百多年,不算很悠久,但在德瑞镇已经算的上历史地标。
艾诺仔细观察雕像,它雕刻着一个披着游侠披风的女人,手中举着一本石书。
“书名是…经圣魂灵,”艾诺伸长脖子,“噢,灵魂圣经,简单的名字”
在读惯了繁长又拗口的名字,他反而对这种简洁明了的风格不太不适应。
怎么感觉哪里见过这人。雕像的面容让他感到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能在破晓前感悟圣道的人不多了,这位虔诚的信徒,你将得到神主赐予的祝福和纯净之神的洗礼”
艾诺愣神之际听到身后传来声音,转过身看到一个举止类似神父的人。此人身材魁梧显,穿着紧皱白色长袍,肩袖和领扣被雨滴打湿,棕色长发在雨水侵湿成卷,活像一头被淋湿的落魄白熊。
这座教堂是莱切神教的,神主赐福与纯净洗礼应该是亚斯伦教的仪式,这让艾诺有些费解。
“这个,我并不是莱切信徒,很抱歉。”艾诺为此困惑,不解问:“可您说神主大人…”
“女神庇护下的雪域已经不在,是虚无的、无用的。时代变了,现在亚斯伦是所有信仰的根基,黎明教团就是很好的例子,我们也在寻求改变,这一点您会认同”
马洛里带和蔼的笑,接着说:“信仰即在,无关神灵。亚斯伦神主也好、艾瑞拉女神也罢,都是内心崇高的向往”
他的笑和善亲切,体会得到内心的真诚。不同于博肯职业式假笑,能感到无比真实。
艾诺点头回答:“黎明教团执行了教义,做的很好,我们都受过恩惠”
“哈哈,是的。想必阁下是迪文先生吧,如果您来到这里为寻求精神上的慰藉,也许我可以帮助你”
他认识我,那可真是特别的声名远扬。艾诺问:“请问您是?”
“在下名叫马洛里,目前是圣巴特教堂执事”
“啊,正好,我想寻找一个人。”艾诺不知道佣兵的名字,挠头道:“他,嗯,以前是一个佣兵”
“佣兵?我知道了。阁下请跟我来,”马洛里向教堂伸出手掌,发起邀请,“也许答案就其中”
艾诺跟上了马洛里的脚步,走进了教堂。身后跟着信徒,他们个个精神饱满,眼里充满希望。
这可能就是信仰的力量吧。艾诺不可否认,他们的确看起来要比死气沉沉镇民好得多。
罗格跟他讲过关于无神论与宗教之间的区别,对他很有启迪——宗教的魅力不仅能育人觉悟,开显智慧,也能知晓真理与万物的规律。
无神能给予思想广阔无垠的疆域,但在绝望下很容易失去了反抗的勇气。这就是为什么有宗教信仰的人总是无畏、坚定,但同时也容易被宗教错误的方向引导、迷失。
艾诺不是无神论者,虽然没去朝圣过,也不经常去教堂祈祷,但对亚斯伦教到了狂热崇拜的程度。当然,他也对其他教派也心存敬畏,比如之前的艾瑞拉女神,是莱切人的信仰。
旧国已破,山河犹在,信仰不灭,莱切人虽然失去了自己的王国,但初心从未改变。
进入教堂内,入眼便是装饰丽典雅的装饰,石柱雕琢丰富精彩。红白蜡烛在吊灯上静静的挥发着淡淡光亮,加上众人踏在光洁的大理石的脚步声,整个教堂都漫溢着庄重肃然的气氛。
艾诺心里发慌,忐忑不安间走到了中央。信徒们找到座位,马洛里在一旁静静的等候。
然后呢?他不敢出声,抬着眉毛带着礼貌又不失尴尬的微笑。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在想听梵文语一样度过了这短暂的清晨祈祷。
“迪文先生,如果您此时睡着,你猜一下会梦呓到什么?”马洛里终于说话了。
“我?什么都没有啊”
“请闭上眼仔细的聆听他们的声音”
艾诺不明所以,不过还是仔细听了信徒们的祈祷声。在声音的引导下,他的意识逐步变得模糊了,再次睁开眼,看到马洛里那挺直鼻梁开始扭曲。顿时,世界迷幻,万物颠倒。
“这是怎么回事?”艾诺的胸前胸骨柄突出的部位隐约发出淡淡蓝光,随后炙烤般的疼痛。
“你对我做了什么?!”艾诺疼痛跪倒,拉着马洛里长长的衣袂角,慢慢倒地的没了声息。
似乎来到一个奇怪的地方——
穿过无光的丛林,越过黎明的黑夜。一个蝴蝶飘过幽直的小径在冰蓝的夜樱花上停下,变色蜥蜴被吸引到它的身旁,有着艳丽色彩和花朵遥相呼应的格调。
‘这是哪里?’
艾诺身披骑士甲徘徊在森林中,疑问像虫鸟鸣叫一样伴随脚步回响在整个森林中。
静寂的密林彷徨着精灵般尘光,道路两旁的石像充斥着不同寻常诡异,突破苍穹的高塔映入眼帘,围绕着死寂的气息。
艾诺杨首看着高塔,突如其来的兴奋感不言而喻的涌出,暮光下的板甲泛亮,手持腰间灰暗短剑跃跃欲试。血液在板甲的缝隙中流淌,化作沸腾的法力,脚下苍白的石板刹那倾溃。
‘谁在哪里?一个女人?’
‘不!她是怪物!’
艾诺的杀戮欲望爆发,骨头开始融化,血红色的肋骨突出,头骨随之蹦开,长长的犄角刺破开头皮,锋利的利骨槽里夹杂着鲜红的血肉。
天空中出现一轮血月,在那一刻艾诺遏制不住的颤抖,他成为了一名猩红的血骑士。就这样,他义无反顾的把手中短剑狠狠的刺入了女人的胸膛。
结束了,死寂般的无声无息。
‘她为什么不反抗?’
‘我又为什么要杀她?’
女人曲卷的长发随风而舞,漆黑的藤蔓在四周腐败蔓延,空洞无力的情绪在艾诺的心中滋养。
‘她的血为什么是灰色的’
‘我又为什么在哭’
艾诺看到她纤细睫毛颤动,洁白无瑕的脸庞扭转向自己,琉璃般的眼睛散发着冰蓝的光芒。
脚下绮美的花瓣凋亡了,成为腐臭的泥土挥洒在她的脚下,恶水传染了洁白的花裙,慢慢的消散在阴影的角落,红色的树絮落在仅存长发之上,夹落在狭窄的缝隙里,极昼的光芒闪耀了一切黑暗。
艾诺狰狞的表情下铸就了一副流泪的面孔,在他眼前高塔迸裂,夹杂着空气中的纤尘成为埃土。
‘到底谁是怪物,到底谁是怪物啊!’
饱经沧桑的石像在和善微笑,沐浴圣光的怪物在耳畔尖叫。晨光露水凝聚,光芒笼罩漂泊在湖面中,一切都陷入沉寂。
“呼,呼。”
艾诺苏醒了,伴随着心跳的旋律大口喘息,死死盯着颤抖的双手。他无比害怕自己的双手与梦中自己一样殷红。
“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艾诺揪住马洛里的袖口大声质问。此时教堂信徒们面无表情的看着艾诺,之前脸上的希望刹那间变的毫无生气。
“你无需担心,只是简单的洗礼,每个人心中都住在一个可憎的恶魔。”马洛里带着慈父般目光淡淡说:“憎恨不一定是错误的选择,你正视了它,那就是对的”
“我内心的恶魔?呼。”艾诺捂着胸口,疼痛感消失了,余下一股舒适飘逸的感觉。
“我好像,更加轻松了!前所未有的舒服!”艾诺惊喜握紧拳头,身体似乎更加轻盈有力。
“是的,迪文先生”
是的,就是这样。马洛里望着中央壁画。
在漫天血沙中,恶魔躺在一个流泪的女人怀里,持十字的牧师散播着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