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天门靖赟分部,处于靖赟镇天坊内镇天大道正中,漓江以北。坊间鳞次栉比,但房屋高度皆未过该分部,其就如同灯塔一般照临四方。江岸边亦设有画舫,雕刻镶金龙纹,栩栩如生。镇天坊在天灾后仍有七成建筑物完好。其原名明德坊,虽有此雅名,却是罪犯云集、犯罪高发之地。自镇天门靖赟分部建成后,将全坊罪犯在一日之内皆然捉拿归案,百姓拍手称快,官吏也连连叫好,便将明德坊更名镇天坊,自是给足了镇天门面子。
靖赟分部的最高处可以当成望楼,全坊之内的一举一动可看得一清二楚。为了方便捕吏向上级禀告和请示,分部头役的办公之地也设在楼顶。
天宇骇就是靖赟分部的头役。
他瘫倒在木椅上,面前的桌子平放着一张小小的宣纸。宣纸上的字迹工整,简洁之间带有一丝优雅的灵动。他坐起来,凝视着那些字迹,他永远都记得,这是他昔日的搭档秦腾飞亲笔写给秦彦枭和秦银耀大婚的祝词。可惜秦彦枭疯了,亲手砍了他妹妹秦银耀,还通凤族叛国,实乃大罪。但他若是未疯,秦腾飞现在也见不到他和秦银耀的婚礼了。
他紧紧抓起宣纸一角,重重叹了口气。半晌后才皱起眉头,心说不值啊,腾飞。为何你仅因陛下依据言令,不能报悖兽杀兄之仇,便举刀寻短?如今到了彼岸那头,你可还寻到兄长毅雁?可有与家亲团聚、破镜重圆?
秦腾飞生前是最厉害的捕快,无龙能出其左右。曾为其搭档的天宇骇当然是知晓他高超的技艺,久而久之便仰慕起他来。虽然他的着装和习惯有些许异常,但也不会影响到他每一次的任务——毫不拖泥带水,如游龙在天一般潇洒而精准。在天宇骇第一次和秦腾飞出勤之时,他就被秦腾飞的身法给深深震撼,他从未见过有龙能似流水一样灵活地战斗。似水不定,若水无形;像小溪,如湍流;随机应变,不曾屈服。
时至今日他的飘逸身姿依然历历在目。
在秦腾飞离世后,圣清銮髑便将其送回秦家,声称其英勇战死,并回收了他的武器雷燹。许久之前,圣清銮髑说招来了一位新的捕吏,还将陪伴了秦腾飞无数时日的雷燹赠与她。天宇骇和其他捕吏都又嫉妒又好奇,能获得拥有无上荣光的雷燹的新捕吏究竟是有多厉害。
“天宇长官,”下属的呼声把天宇骇从思绪里拉回现实,“捕吏们整理的和艾欧陛下有关的情报全都在这里了。”见下属把一叠宣纸全送到桌上来,他立马把秦腾飞的祝词收到抽屉里,再开始仔细阅读宣纸上的情报。
“可有什么新进展?”天宇骇一边翻看一边问。
“我们一直都在八州内城和边邑反复搜寻,就连荒废的村庄、深林的山洞、湖泊的底洞都一一搜寻过。”下属无奈地摇摇头,“依旧未果。于是我们只好分散开来四处打听情报,虽然收集到的情报都千篇一律是臣僚的蔑视、官吏的谩骂、百姓的抱怨,但还发现两个特殊的家伙也似乎在搜寻艾欧陛下。”
“他们是谁?”天宇骇猛地抬头,急切地问。
“一个是违反军令出逃的前大将军渎天蔑,他寻找艾欧陛下的下落同时也在找叫作禁剑的东西。另外一个叫敖筱娇,是头雌龙,貌似是渎天蔑的婢女。类人态时有对犄角,肤如瓷白,银发红眸,龙尾似凤,面容清丽,仪态万千,身后背有黑箱,大小同棺椁。她身上的装备和饰品都不简单,恐怕背景大有来头。”
“他们两龙今何在?”天宇骇心头一惊,急忙问道。
“皆前往神凤,因神凤州内无我部分部,安全起见便停止追踪。”
“一群懦夫,怎么能轻易放走他们?他们可能知道和艾欧陛下有关的线索,才敢前往与我龙族为敌的凤族之州!”天宇骇拍案而起怒斥道,见下属立刻稽首行礼,便重新坐回椅子上深吸一口气,待冷静下来后又问,“如果他们在寻找艾欧陛下,为何要去神凤?莫非是艾欧陛下并未逃离成功,被凤族俘虏了么?该死的圣清銮髑,反复联系她多次都没有回复我们,难道是在故意隐瞒艾欧陛下被俘一事吗?”
“请长官指示。”下属再度稽首行礼。
天宇骇不满地呿了一声,“你们若是不敢踏进神凤半步,就由我亲自去。如果艾欧陛下真的被凤族作为战俘……我们是不可能屈服的,只能换立新王了。”他拿起旁边的佩刀,其名为锦云,与雷燹一样是被乌霏傣梓打造出来的。它剑身银白细长,在流光之下仿佛有缥缈的云雾感。在战斗之时,它能释放强烈的浓烟,致使周围单位仿若置身云雾之中,咳嗽不止,无论是用于掩护撤离还是扰乱敌军都十分适合。“传令下去,立刻给我寻找和敖筱娇有关的一切信息,不准有遗漏。如果在我准备出发的时候都没有找到,你们就没必要在靖赟分部混了,去看看还有哪的分部愿意收留废物吧。”
神鸣鬼泣坐在六道漆黑的门扇之前,两边的石狴犴龇牙咧嘴、面目狰狞。她抬头凝望夜空,只见暗月无光、群星黯淡,心情也不由得晦暗起来。于是叹了声气,俯身握紧手中的雷霆法域——由武器大师乌霏傣梓打造的兵器,能够在剑形态和长枪形态之间来回切换,进可攻退可守,乃百兵之王。
天宇骇从楼梯慢慢下来,扶着门框望着神鸣鬼泣的背影,怅然片刻后便轻声来到她的身边,“逐光,你考虑好了吗?”
神鸣鬼泣一愣,逐光是她的代号。“这把剑……本是效忠朝廷的。”她把雷霆法域举到天宇骇的面前,眼中泪光闪烁,宛若珍珠,“我身为捕吏,虽未助陛下成大业,但也竭力维护治安,忠心报国。可如今要我将陛下视为悖兽……我做不到。”她呜咽起来,举剑的双手又瘫软下去。
天宇骇哽咽一声,拍了下神鸣鬼泣的肩膀,“我们目前还不能确定陛下的生死,可即便他仍活着,如此多日不见踪影,属于弃族叛逃,是违反了靖律。如你所说,我们镇天门效忠朝廷、为群众服务、忠于龙族大业,我们是龙族的刑部。”他停下来,帮神鸣鬼泣擦去眼角旁打转的泪水,继续说道,“从镇天门建立的那一刻起,我们的任务就从来没有变过——制裁龙族的背叛行为、追杀清洗龙族的悖兽。如今陛下已然成为悖兽,我们有责任去追杀他。更何况活要见龙,死要见尸。”
神鸣鬼泣缓缓推开他的手,紧盯他的双眸,仿佛站在她面前的不是自己敬仰的长官,而是一个陌生的男子,“陛下身在毓爚被凤族突袭之时,我们不曾驰援,只因我们是刑部而非兵部。陛下与凤族厮杀而大伤撤离之时,我们亦不曾驰援,因我们是刑部而非兵部。镇天门内的捕吏各个都经由陛下亲自挑选而出,深受其信任与爱护。龙族的税赋十之有三被我们刑部所用,你可说是陛下尽心要护百姓平安,故意将重金赐予我们,好让我们倾力办事。但明明我们仅需税赋的十之有一便可,剩余之二可为百姓减轻税负,这能说明什么?仅仅因为大乱之时陛下久久未能现身,就将其视为悖兽,是否又过于草率?天宇长官,我希望你能三思而后行。”她面色苍白,眉尖微蹙道。
“逐光,你说的有理。”天宇骇微微颔首,下一刻的语气突然变得凶狠无比,“可靖律如此,我们只得遵守。陛下无论是生是死,都已经阻碍了龙族大业的发展。为了确保龙族千秋万代,我们必须除掉所有悖兽,赶尽杀绝、一个不留。”
“你遵守靖律,就可以不顾龙情?别忘了艾欧陛下为我们做过的事情!”神鸣鬼泣怒吼道。
天宇骇朝四周望了望,确定无龙后,向前弯腰贴近神鸣鬼泣的耳际,私语道,“今朝廷停运已久,圣清銮髑身为摄政王要管辖毓爚民众,没空管我们。再不找到陛下或者立新王,我们都只能上街当乞丐。”
神鸣鬼泣听完勃然大怒,一把将他推开,“你若欲苟活,辞去捕吏一职,打猎为生便是!”她一字一顿地说道,字字都如重锤一般捶打在天宇骇的心头,“苟全于乱世的镇天门,才不是我心中那个忠于龙族大业的镇天门!”她瞪着诧异无比的天宇骇,狠狠地白了他一眼,随后紧握腰间剑柄,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在山峦间的竹林小道穿行,神鸣鬼泣最终来到一家客栈门前,牌匾上写着潦草的“金鳞”。她推开金鳞客栈的门帘,放眼望去几乎座无虚席,不禁咂咂嘴,便只好花了半晌寻找空位。总算是找到仅剩的一张桌子,走去拉开椅子坐下后,与先前来到此桌的宾客相视一眼。
只见那宾客全身裹得通黑,腰间携龙纹银面具,于是她便笑了笑。
“你监视了我多久,才知道我要来这家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