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浩趁着夜色,快步穿过一条幽暗的小巷,此时已经是深夜,街上没有什么行人,野猫慵懒的攀上墙头,长长的伸个懒腰喵呜一声,然后闲适的舔着自己脏兮兮的爪子,陆云浩快步走过,它警觉的瞄了一眼,然后一路目送他远去。
今日已经是六月初五,东厂近日仿佛是盯上了十方码头,每日都有货物运送运送的生意找上码头,名为钱二宝的役长频频光顾,弄得张不归已经不敢出门了,整日守在次楼顶层的房间内。
陆云浩倒是比较放松,进进出出没受什么影响,他知道东厂已经摸到了李八一的身份,此时正在调查为何有十方码头的人擅闯西湖大牢。
李八一其实当晚就已经战死,但东厂不知道此人夜闯大牢后院是准备做什么的,为此他们甚至重新梳理了西湖大牢中犯人的清单,看看十方码头是要来救谁的,完全没想过这是一招借刀杀人。
陆云浩整日在杭州走街串巷,黄四还没回来,他就临时充当起了摸消息的角色,今天这里凑凑明天那边看看,撑起一只大耳朵疯狂探听着整个杭州城内的声音。
今日白天,一个乞丐无端的在街头拦下了他,陆云浩本想用两个铜币将其打发走,不想乞丐却没伸出手。
“今晚子时,桃李街河边,他要见你”,乞丐轻声说着
“谁?谁要见我?”,陆云浩一时没反应过来,惊奇的看着乞丐
乞丐讳莫如深的回了他一句,“就是你一直在找的人”
说完,没等陆云浩反应,伸手抓过陆云浩手中的铜币,自顾自的走了。
现在已是约定的时间,陆云浩快速的向目的地奔去,穿过满是私塾学堂的桃李街,陆云浩在街的尽头看到了那条贯穿杭州城的河。
此河是钱塘江的一条分支,不似钱塘那般凶狠壮阔,幽长而安静,千百年滋养着这一方民众。
河边是简单修葺的堤岸,石砖潮湿生满了青苔,此时一个黑影瘫坐在那里,听见陆云浩的脚步声缓缓的转过了头来。
陆云浩心里有了两分警觉,他身上没有带兵器,却微微的捏紧了拳头,缓缓靠近。
看清对方后,瘫坐的人微微一笑,陆云浩却是吓了一跳,此人脸色苍白,几乎都没有了血色,嘴唇乌青,一双眼睛黯淡无神,活似一个白无常,瘫坐在地上好像已经没有了站起来的力气。
陆云浩深深的皱了皱眉头,轻声问,“你是白靖吗?”
对方微微的点了点头,吃力的抬起一只手示意陆云浩可以再走近些。
陆云浩缓步靠近,提防着对方会不会突然甩出什么暗器,白靖看到他谨慎的样子却笑了,
“你不必如此提防,我现在这个样子还能做什么呢?”,他的声音虚弱而单薄,喘息间的一起一伏已经微弱的如风烛残年的老人
“那可说不好”,陆云浩的声音有些阴冷,“毕竟你杀过三个人”
白靖笑而不语,却是默认了王三四邹立群和邓三思都是死在自己的手里,这让陆云浩更为警惕:他唤自己来想要干什么?
“你的名字不难打听,陆小七,乞丐们很方便的打听到了……”,话没说完,白靖突然重重的咳嗽了起来,一股鲜血顺着嘴角缓缓流下。
陆云浩在他两步之外站定,他一身破衣,倚靠在河堤的一个石墩旁,左臂有一个触目惊心的伤口,伤口周围的皮肤已经开始变紫、糜烂。
“你中了毒?”,陆云浩眉头紧锁的问了一句。
白靖缓缓的点了一下头,将方才因咳嗽而剧烈起伏的胸口逐渐的平息下来。
“你唤我前来是有何事?”
“告诉你真相,”白靖微微一笑,他苍白的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吓人,
“让我们从头说起吧”
陆云浩依旧站在两步开外,提防的身体形态没有任何变化。
“我曾经中过进士,因没有钱贿赂当朝首辅徐大人,一直迟迟得不到吏部的委任批复,一气之下回了家,对朝廷彻底死心,每日在街头为人代写书信为生。三年前,老母亲病了,我收入微薄,家里的重担就抗在了哥哥身上”,说到哥哥两个字时,白靖的声音有一丝丝的扭曲变形,陆云浩听出他哽咽了一下。
“一个月前,老母亲病重,哥哥为了给老母亲治病请郎中抓草药,把家里仅有的一点点积蓄花完了,我虽然也着急,但是没有立刻生财之道,只有恨自己不成器。积蓄用完,家里的开支就断了档,粮食吃完了没钱买,哥哥就跟我说,他想办法跟码头提前预支一些工钱”
白靖的声音苍白如纸片,说到这里情绪也低落到了极点。
“码头不同意,哥哥说账房总管邓三思不仅没给钱,甚至还狠狠的羞辱了他,他也无可奈何。陈家沟有不少人在码头做工,其中有个叫王三四的,他和我哥哥从小就熟络,他鼓动哥哥说码头有那么多的粮口袋,多一袋少一袋没人知道的”
陆云浩听着,警惕心微微的放下了一些,他知道这是个悲剧的故事。
“哥哥一生憨厚,母亲教导过我们做人可以穷,但是不能走歪门邪道,可全家都走到了穷途末路,哥哥万念俱灰之下偷了一袋糙米回来”
“果然是糙米!”,陆云浩在心里说着,“军粮居然是糙米,这立威票号加上十方码头定是在协同官府贪污军饷”
“虽然是糙米,可那是我今生吃的最香的一顿饭,比起朝廷大员家的山珍海味也要更胜一筹”
“可是万万没想到……”,白靖已经毫无气力的身体却将一双拳头微微攥起,“一袋糙米,就是因为一袋糙米,邓三思就将我哥哥活活打死,在光天化日之下,活活打死”
白靖的声音凄婉呜咽,他却是没有一点力气嘶吼出来,眼泪扑簌簌的落下,流经他惨白的脸上如雪山落雨。
陆云浩放下了所有的提防姿态,心中如横刀乱绞,一股没有来的疼痛狠狠的撞击着他的心口。
“所以,陆小七,你告诉,王三四该不该死?邓三思该不该死??”
曾经杀人如麻的锦衣卫指挥使此时竟然无言以对,白靖的质问声音虚弱如蚊鸣,却让陆云浩感觉掷地有声,震慑的大地轰鸣不止,是啊,如果这种事情自己遇上了,会不会更残忍的杀害王三四和邓三思呢。
陆云浩垂下头,缓步走到了白靖身边坐下,一只手攀扶上他颤抖呜咽的后背,脸色悲悯的伤感奔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