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云河强忍住了自己已经很是陌生的惊慌感,回想起自己跌宕起伏的一生,这种心慌的感觉出现次数屈指可数,也许是对自己和周围护卫实力的清晰认知,在他看到那把漆黑森然的宝剑时潜意识突然告诉他:这一生就要完结在今晚了。
但陈云河并不十分恐惧死亡,甚至于他从投身东厂开始陷害并杀死第一个被冤之人开始这种结局就一直在他的幻想中停留着,他迟早会死,而且很可能死的很惨,只是不知道这个时刻什么时候来临,又是由谁来完成。
甚至在漫长的岁月中,随着双手逐渐开始沾满鲜血、逐渐开始腥臭罪恶,他就一直在隐隐的期盼着这一天,也许是心底里还埋着一点点少的可怜的良知,随着自己慢慢变得臭名昭著、慢慢变得无人敢惹甚至于除皇帝之外天下无敌,一种狂妄和良知混杂产生的奇怪心理在催化着他期盼这个可以将他置于死地的人出现,那才是他真正的对手,他无法战胜这个对手,却可以在他手中得到解脱,杀人太多逐渐已经麻木了,他狂傲的向命运挑衅着快来一个能杀死自己的人吧。
可是死亡终究是残忍的,意味着自己一生的终结,陈云河不是不留恋于人世,所以当这种即将被推向死亡深渊的手出现时他还是会有一种惊慌感,一种面对死亡本能的恐惧。
死就死,只是要死的明白,迎接这种又惊惧又期待的场景让他的心绪拧成一团,唯有将所有的疑惑弄清楚后他才可以可以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坦然的接受这个人赐予的死亡。
陈云河嘴角漏出一摸奸邪的笑意,“我听闻在鬼市一战成名的鬼嗣行者是一个复姓公孙的人,回望老夫的一生,与公孙氏有纠葛的只有那一件事——阁下莫不是当年南直隶总督公孙龙的后裔?”
听到公孙龙这个名字,公孙长歌本能的颤抖了一下,攥握的拳头愈发收紧,指甲都刺入了掌心的皮肉之中。
“当年公孙龙被灭门,听闻他有个弟弟因主动上书告发自己的哥哥而免遭毒手,但是看年龄,阁下应该不是那位贪生怕死的畜生吧?”
公孙长歌赫然涨红了脸,这个老家伙死到临头都不忘了狠狠的揭开他陈旧的伤疤,真是死一千次一万次都不够,公孙此时恨不得一个箭步上去将浑身解数都用在这个老阉货身上,让他被种上几百种蛊毒,以最为凄惨和折磨的方式死去。
陆云浩轻轻用余光扫了一眼身边的公孙长歌,很是害怕在陈云河的刺激下他彻底的情绪失控,不过让他宽慰的是公孙还没有动,只是微微震颤的身躯在报告着即将爆发的前兆。
“不错,我是公孙龙的弟弟,此番为了寻仇前来”,陆云浩淡淡的说着,比阴阳怪气和将人彻底激怒他确实不是这个老太监的对手,他只想以巧化邪的见招拆招,以免被陈云河彻底激怒后公孙长歌的不理智会坏了事。
“寻仇?哈哈哈哈”,陈云河放肆的大笑着,“此事与我何干?”
“若不是你,公孙龙为何会被杀”,公孙开了口,他的语气中充满了怒火,每说一个字都会发出哼哧的怒气声。
“咎由自取,为政不正罢了,是圣旨要诛他九族,又不是我东厂,实话实说,当个地方官连当今皇帝的祖坟都看不住,这不死留着干什么?纵然他年少有为还风光无限,还不是四两拨千斤的一人无能而痛快的丢了全家老小的性命?依我看,他在学术修为上如此的天赋异禀,不过是避免了自己家的祖坟被刨出来挫骨扬灰的弥补罢了”
陆云浩深知不能再拖下去了,这老太监的嘴实在是厉害,挑逗人暴怒应该是他的看家本事,再这样下去公孙长歌非失了心智不可,还是速战速决吧。
他对着秦克绝使了个眼神,两人几乎同时高呼一声纳命来就同时箭步出身扑了上去。
游魂再现,吮血食肉,漆黑寒光的宝剑当真宛若游龙的被陆云浩挥舞着,剑锋所指皆锁魂纳命,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东厂陈云河身边一众肢体早已不健全的太监就全部去见了阎王,凄厉的惊呼声逐渐平息,原本整齐而又严丝合缝的石砖地面开始缓缓的被血泊吞噬。
偌大的东厂杭州司院落中此时只剩下了五个活人,陈云河见此情形自知确实大限已到,他甚至完全放弃了抵抗求生的欲望,这也不怪他,毕竟已经是六十八岁的苍老身躯了。
陆云浩没有理会陈云河,他随意撕扯下一块一个已经被杀死太监身上尚未被血污污染区域的布料,像是干完活的长工一样开始专心的擦拭手中的游魂剑,仿佛把陈云河当做了一团空气。
公孙长歌一双眼睛突然朦胧起来,他从怀中掏出一柄匕首,缓步的走向陈云河。
黄四有些不放心他,公孙长歌此时的气场对他来说是那么的陌生,找不到一点喜好玩笑的诙谐气息,没有了一丝嗜好美酒的志短之相,他肃然的像一个被抽走了所有善性的冷血动物,浑身散发出来的只有冰冷的寒意。
公孙长歌走到陈云河面前,眼角已经湿润却双瞳肃杀的看着他,缓缓问到,“你为何要陷害公孙龙?”
陈云河没有被这气息吓到,他坦然又毫不回避的对视着公孙长歌,“我没有陷害他”
“你说谎!”,公孙长歌一声震慑旁人的怒吼,手中的匕首赫然无情的插进了陈云河的肚子。
一阵撕心的疼痛传来,让陈云河沉静的神色开始变形,说话因疼痛而颤抖不已,“我……我真的……没有”
“你说谎!”公孙依旧怒吼,手中的匕首突然拔出,却带着他全部的力道再次插进了陈云河的腹中。
陈云河重重的咳了一下,一股温热的鲜血喷涌了出来,他因疼痛而无法站直身躯了,缓缓将身子躬了下去。
“杀……杀公孙龙确……确实是皇帝的……旨意”
“老畜生,你还骗我!”
公孙再次将匕首拔出,改正握为倒握,用力的向下一捶,匕首毫不留情的插入了已经直不起身的陈云河背部,他再也忍不住了,一声惊呼脱口而出。
公孙长歌蹲下,一手擎住陈云河花白的头发拉到了自己的面前,“公孙龙是二品大臣,又是皇帝圣旨赐婚的驸马,皇帝怎么可能杀他!”
字字怒吼,火光冲天。
黄四怔愣在原地,这个毫无人性的冷血厉鬼真的是公孙吗,他此时看上去那么的可怕,又是那么的陌生。
“呵……呵呵”,陈云河嘴角带血的笑着,一口白牙此时却是血红一片,“我……我一个将死……之人……何故……骗……骗你,杀公孙……龙……诛九族……是……是皇帝亲自下……的令,文武……百……官……求情……都……都没用……皇帝一反……常……态的……坚决……要……要……致其……于死地……一个活口……都……不留”
“你胡说!你胡说!”,公孙长歌彻底的歇斯底里,相比于亲手弑仇人的快感,此时他心中却被一个无法相信的答案带来的震惊彻底占据。
“你……爱信……不…………”,话没说完,陈云河就扑通一声趴在了地上。
陆云浩全城旁观,内心也是无比的震惊,理智告诉他陈云河说的是实话,备受皇帝喜爱的公孙龙确实是被皇帝一反常态的冷酷处死的,不仅要了他的命,还流干了他九族的血。
公孙长歌一下瘫坐在地上,空洞的眼神伴随着止不住的泪水,好像被一下吸干了魂魄,只是木讷的在那里重复着,“不可能的……惠宁帝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