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吗,希尔菲恩殿下,白百合王家的长公主大人?”
怀特的话如一声惊雷炸响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但比这最后一句话更惊人的是那个红头发的女人。
很难形容方才话音刚落的短短一瞬里发生了什么。
安拉贝尔只觉得眼前一花,原本跟她隔着木床,侍立在另一侧床头的红发女人便失去了踪影。
下一个瞬间,仿佛一场飓风扫过身侧。小姑娘只觉得呼吸一滞,劲风扑面,发丝纷扬飞舞。那矮桌上的水晶瓶子在一连串“砰”、“砰”的声响中接连迸裂,接着则是“咚”的一声巨响。
安拉贝尔本能地一侧头,循声而望,却见那红发女人竟幽魂一般地出现在怀特背后。
女人收腰沉胯,一拳捣出,似乎是瞄着怀特的后脑,却被一列凭空而现、层层重叠的冰壁挡住。
真正让安拉贝尔倒吸一口凉气的是,那红发女人竟凭着一只肉拳,硬生生地贯穿了三层还是四层冰壁,这才在怀特脑后不过大半个拳头的位置,险之又险地被挡了下来。
“「瞬间施法」、「多重施法」、「法术强化」……哼!”
见那冰壁上的寒霜竟沿自己的手肘开始向上蔓延,红发女人一声冷哼,以振拳的要领一发力,整列冰壁便被震成了一地霜屑。
“尼维娅卿!”
一直如雕像一般伫立在门口的莫瑞奈忍不住开口喝道。见到老骑士那凝重而隐隐带着焦虑的神情,红发女人皱了皱眉,似乎也在犹豫一击不中之下,是否还要动手。
就在这时,房间里响起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尼娅,你总是这么冲动。”
“殿下!”
见那金发少女竟是突然睁开双眼,皱着眉似乎正努力坐起身子,红发女人大吃一惊,也再顾不得怀特和安拉贝尔,几乎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回少女身边,先是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接着又在她腰后垫了一个宽松柔软的大枕头。
做完这些后,尽管满脸担忧,红发女人尼维娅仍是让到一边,一丝不苟地侍立在床头。
“这位半精灵先生,刚才你也只是在试探吧?其实并没有证据。”
“是的,殿下。但现在就能确认了。”
闻言,名为希尔菲恩的少女长公主不由得露出苦笑。见到尼维娅一脸自责之色,她又微微摇头,给了后者一个宽慰的眼神。
“好吧,半精灵先生,说实话我也不喜欢那种交流方式,但过往的教训让我学会了谨慎。身在我这样的位置,是犯不得错的。
我也不是故意假装昏睡。
别看我能这样正常地与两位交谈,其实身体里已是一团混乱。半精灵先生之前既然那么说了,想来也明白我的难处。我不得不竭尽全力维持一种微妙的平衡,既极耗精神,又痛苦不堪,基本上不是必要的活动都必须节减掉。有好几次,我甚至觉得不如一死了之求个痛快。”
希尔菲恩公主失笑着摇了摇头。
“所以,半精灵先生的要求也是我求之不得的。那么我就单刀直入地问了,两位是谁,来自哪里,又是来做什么?再直白一些的话,你们是敌,是友,或者只是单纯的过路人?”
房间里一下安静了起来,魔法提灯闪耀着青白色的光芒,在墙壁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所有人都一动不动地看着这两个问话与即将答话的人,这两个如梦似幻的美丽生灵。
只见怀特一甩衣袖,从长袍中伸出一双白皙柔软的手掌,依次点过前额、上唇、两肩,然后两手交叠于胸前,躬身一礼。
“向您致意,尊贵的白百合长公主,希尔菲恩殿下。我是怀特,一个出身于冰雪山脉的野法师。我身旁的女孩是安拉贝尔。她是今年的圣骑士适任者候补,也是曾于圣乔尔斯学院担任教官的汉蒙德牧师的弟子。”
希尔菲恩公主顿时一脸恍然之色。
“是那一位……我在圣乔尔斯学院受训时,曾听说过他的事迹。毕竟,他可是学院有史以来,唯一一位白银阶的正职教官。可我记得他不是……”
“是的,他接替战殁的布利尔圣骑士,被派往暮冬堡地区主持教务。安拉贝尔就是那位圣骑士留下的孤女,她也因此成了汉蒙德牧师的弟子。
至于您后面的问题,我们自然是从暮冬堡来,停留在库伦尔托只是为去王都的旅途购买马匹。虽然在这里与殿下相遇纯属偶然,但毫无疑问,我们是殿下的朋友。”
条理分明地一一应答完,怀特便在希尔菲恩公主的注视下,从长袍中掏出一枚别无装饰的银质环戒。他将银戒套上右手食指,灌注了一丝精神力后,天花板上就投影出了一个绘着黑堡与长剑的纹章。
希尔菲恩公主与红发女人尼维娅对视了一眼。尼维娅点了点头,在那件坦塔风格的白袍里一阵摸索,随即也像怀特一样,在右手食指处套上一枚银质环戒。
很快的,天花板上出现了第二个绘有黑堡长剑纹章的投影。两个纹章重合在一起,彼此分毫不差。它们也不再静止不动,而是一边旋转一边慢慢变淡,继而消失不见。
“的确是暮冬堡伯爵的印戒没错。”
尼维娅俯下身,在希尔菲恩公主的耳边恭声禀道。
安拉贝尔目瞪口呆地看向怀特。她可从不知怀特从霍内瓦伯爵那弄来了这种东西。
“我听说有一位冰霜系大法师一直追随霍内瓦伯爵,常伴他左右。不知怀特先生与她怎么称呼?”
“很遗憾,我与艾蕾茵女士无论血缘还是师承都没什么关联,就连交情也是平平。不过,我想我还是能为伯爵大人做出某种程度的决定的。”
“我明白了。”
希尔菲恩公主点了点头,接着缓缓闭上双眼。
时间在无言的沉默中一点点流逝。
片刻之后,公主殿下重新睁开眼眸,目光如灼地看向怀特。
即便只是站在怀特身侧,安拉贝尔也不由得屏住了呼吸。一种难言的、莫名的凛然气势从这位公主殿下身上散发而出。尽管她正半躺在床上,面色枯槁、病容憔悴,可那双眼眸却仍像两轮静静燃烧的太阳,让人难以直视。
“那么怀特先生,你有办法治好我吗?即便只是帮我再撑几日。
我也不瞒你们,我的弟弟哈尔莫大公正带着卫队,以正式访问的名义前来银叶花领。这也是为什么我会留在这里,留在库伦尔托,这个就在泰温公爵眼皮底下,最危险却也相对安全的地方。”
希尔菲恩公主顿了一顿,长时间的谈话极大地损耗了她的体力。她轻喘了几口气,待面颊上泛起的异样潮红消退了一点,才继续道。
“我必须坚持到那个时候。我还不能死在这里!
怀特先生,你和我都应该明白。如果我现在死去,哈尔莫即便顺利登上王位,也会是一个政令不出王宫的傀儡。而暮冬堡也将被隔绝在整个王国、整个人类文明的范围之外。粮食、武器、矿产……暮冬堡受人挟制,能任人巧取豪夺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此刻,我们生死与共,祸福同享。即便不算霍内瓦伯爵继承自老诺迈斯公爵,银叶花家族与白百合王家维持至今的漫长友谊,也没有比这更可靠的关系了。”
希尔菲恩公主这燃烧生命、燃烧灵魂一般的姿态与言辞,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动容。即便怀特也不免一阵心神激荡。如冰封般埋葬在记忆深处的种种悔恨、推算、计划、选择……一时纷纷扰扰,涌上心头。
此时此刻,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人知道得比他更多,比他更清楚这个国家的走向,以及所谓命运为何。
他不得不深吸一口气,将这些念头暂时压下。
“是的,殿下。我明白一切如您所说。我知道一种药剂的配方,应该会有用,只是手头没有足够的材料。”
说完刚才那番话后,希尔菲恩公主就像用尽了力气一般,重重地靠在垫枕上。闻言,她一边闭目养神,一边指了指侍立在床头的红发女人。
“明天一早,我让尼娅去跟你们会和。她在半年前进阶黄金,如今是我的近卫队长。无论金钱还是……其它手段,她都帮得上忙。这样可以吗?”
“没问题。”
“殿下!您怎么能让我离开……”
希尔菲恩公主却对她摇了摇头。
“尼娅,如果我们真的被人发现了,你觉得你独自一人,能抗衡整个库伦尔托的职业者吗?”
“我……”
见尼维娅哑口无言,公主殿下又道。
“而且还有莫瑞奈骑士在,我相信他的忠诚。”
既然公主殿下都这么说了,维尼娅再不好反对。尽管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她依然俯身一礼,以示应命。
“如您所愿,我的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