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奇幻苍银之翼的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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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袭杀(五)

希瓦的名字源于数字十四在坦塔方言中的发音。

她是一个孤儿。

一个被组织收养、培育成人的孤儿。

像她这样的孤儿还有很多,他们一批批地来,又一批批地走。比如,跟她同一批的就有十三个。她在他们之中最瘦也最小,所以她的名字是“希瓦”。

这些孤儿会在组织中接受若干年严苛的训练。只有很少一部分人能借此展露头角,达到就职标准,并被组织选拔进执行者部队。

至于其他无法成为职业者的人,则会转而接受伪装与探听情报方面的训练。然后,他们就会被派遣出去——向北境的各贵族领、向王都索姆里斯坦,甚至更南方的一些重要城市,作为一个个节点,构成组织庞大的情报网络。

其中,男性基本会获得各行业的学徒工、车马夫、乞丐、地下组织的打手之类,消息灵通又不显眼的第二身份。女性则将毫无例外地成为娼妓,诸如流莺或是酒馆里的女招待。为此,她们甚至要专门学习如何引诱、取悦于男人的媚术。

很不幸的,希瓦没有才能。

她如今能像这样披上灰袍,进入执行者部队,完全得益于一场天上掉馅饼一般的奇遇——她度过四年的娼妓生活后,在接待一位客人时,无巧不巧地探听到了组织急需的情报。事后,她获得的奖励便是一瓶炼金药剂,以及一份骑士侍从的职业传承。

银之匕作为直属于北境公爵的暗卫组织,其内部结构之紧密,阶级上下之严苛,远超外人所能想象。

组织中所有作为正式成员的职业者,都会获赐一块银质匕首形面具以证身份,而靠衣袍的颜色区分上下。

银之匕的高层共计银袍首领一名,黑袍长老七名。这些高层人员通常不会直接执行任务。他们负责的是训练、情报分析、计划制定、装备与药品筹集等后勤支援工作。他们潜藏在幕后,作为组织的首脑把控全局,发布形形色色的任务。

而真正负责实施这些任务的,则是执行者们。执行者部队一般两人一组,一名白袍暗卫为主,一名灰袍暗卫为辅,互相搭档。

组织中严苛的阶级关系绝不只是说说而已。以银、黑、白、灰为序,相互直属的上位者对下位者拥有绝对支配权,不仅可以随意命令、随意处罚,只要能完成任务,就算将之如工具一般用过即弃,也不会有旁人置喙。

希瓦曾隐隐听过一种说法,说是她能获得如此破格的奖励,并不仅是因为那条情报立下大功。最主要的原因,其实是她如今的搭档——白袍法师亚尔弗雷德大人。

这位大人在组织中称得上大名鼎鼎,威名与凶名并存。有人说他是天才,说他血统高贵,是某位大贵族的私生子。有人则说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即便在冷血严酷、不把人当人看的组织之中,也是个尤为异常,让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怪物。

更直观一点说就是,这位大人至今为止经手的任务无一失败,而与他搭档的灰袍暗卫也在两年之中换了七人——这七人无一例外,全都在任务中被“损耗”掉了。

这样效率与代价同样显著的问题执行者,自然让上层的大人物们又爱又恨。大为头疼之后,他们得出的结论,便是给他补充一些即便损耗了也不怎么心疼的劣等品——比如希瓦这样曾经被淘汰,却靠炼金药剂强行提升的职业者。

据说,授予的传承之所以是骑士侍从,也是因为这一职业护甲高、体质成长好,没准能多撑一段时间。

而以希瓦长年来对组织的了解,这样的说法十有八九是事实。

但她没什么不满意的。

尽管听起来残酷,但能成为职业者,也就意味拥有了一定的自主权。比起之前如一个物件般任人摆弄,被一个个男人压在身下求索的日子,已好了不知多少。

只是……

再次置身于这样地狱一般的世界,看着热浪滚滚、仿若燃烧的天空,看着原本欢腾热闹的祭典顷刻之间浓烟四溢、焦痕遍地,到处是无辜者的惨叫与他们悲哀无助的求救声。

尤其是看到一枚火球落下,一位摔倒在地的年轻母亲立刻转过身去,将她幼小的孩子死死护在身下,接着就被燃烧崩塌的毡帐一同吞噬后,希瓦那早该麻木了的心也不由得抽搐了一下。

连她自己都莫名其妙的,一向胆小怯懦的她突然就脑子一热,冲到白袍法师身前,张开双臂拦住了正要咏唱下一个法术的他。

“你在干什么,女人?”

“亚……亚尔弗雷德大人……我……”

被白袍法师银面具下那双平静的湖蓝色眼眸注视着,希瓦刚刚鼓起的勇气立刻消散了大半。她仓皇失措,大脑一瞬间一片空白,张口结舌不知如何言语。

即便希瓦是这样一副没用到让人看着就烦躁的模样,但白袍法师亚尔弗雷德却没有半点不耐。

是的,他一直是这个样子。

尽管亚尔弗雷德大人的疯狂在组织中人所共知,但实际上,这位大人绝不像旁人误以为的那样,如一团不稳定的火元素般暴躁、神经质,动不动就对人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叫。

这位大人的举止永远如那种传承古老的贵族般优雅而从容,永远理智、冷静,他英俊,他知识渊博,他能在任何复杂艰险的任务中,严谨细致到没有一丝一毫的失误,他总能说出正确到让希瓦连反驳的念头都生不出来的道理。

但就是这样一个称得上希瓦至今所见最为完美的人,却能同样面不改色地用魔法将一顶顶毡帐焚为焦土,眼睛眨都不眨地便将与目标有涉的老弱与妇孺统统屠杀殆尽。

正是这一点,正是这种平静之下冰冷冷的疯狂让希瓦毛骨悚然。似乎这位大人眼中,就只有任务的完成与完美。在希瓦看来,这位大人的许多杀戮都毫无必要,即便有必要,也不过是为了一点微小到简直不可能发生的渺茫概率。

亚尔弗雷德大人似乎从未将他杀死的人看作人类。或者说,从未将他以外的人看作人类。他从未对别人发怒过,也从未流露过哀伤、怜悯之类的感情,就好像无论蝼蚁怎样挣扎,人类都不会为之动容。

这位大人是异类,是怪物,是本质上就与她完全不同的什么,就像披着人皮的魔鬼。希瓦如此认知了,因而对他感到一种深深的、发自灵魂的恐惧。

大概是这样颤抖着、僵立在他身前的希瓦妨碍了任务的执行,亚尔弗雷德终于微微一皱眉头,伸手向前一指。

一环法术·「精神冲击」!

希瓦顿时像腹部被猛击了一拳般,佝偻着跪趴在了地上。有好长一段时间,她疼得几乎连呼吸都无法进行,只能一边“嘶嘶”地用嘴吸气,一边咬牙强忍。

“女人,最开始我就说过了,你不用思考,不需要有自己的判断。你只是一个工具,一块盾牌,只要听命行事,为我而死。”他说,“这是给你的惩罚。”

也许是剧烈的疼痛压住了心底的恐惧,又或是亚尔弗雷德这样高高在上、完全视其如无物的态度刺激到了她,希瓦竟又重新鼓起了所剩不多的勇气,磕磕绊绊地开口道:

“但是……大……大人,为什么?我们的目标只是那两个人,为什么要牵连这么多无辜者?”

这一次,亚尔弗雷德理都没有理她,绕过还趴在地上疼得发抖的希瓦,便向燃烧着的毡帐间走去。

这女人说的这些,难道他不清楚吗?

不,他再清楚不过了。

然而,这女人怎么不用她那可怜的大脑稍微想想,区区两个青铜阶的渣滓至于让他出手?让一个擅长大规模杀伤的塑能系法师和一个骑士侍从在茫茫人海中暗杀两个目标?下这样命令的人只怕根本没有脑子。

那么,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这所谓的任务不过是一个掩饰。

上面会选他来执行这个任务,便是一种再明显不过的暗示——也就是要他在现场杀尽可能多的人,制造尽可能大的混乱。

他能想到最可能的目的,就是要靠这场大混乱吸引城卫军甚至骑士团中,那些正义感过剩的白痴,以免他们到更重要的什么地方去坏事。

也就是说,他的敌人根本不是那两只弱小到可笑的老鼠,而是即将赶来制止他的库洛尔托的秩序守护者们。

他已做好了准备。

当然,那个明面上的任务也是要完成的。他绝不容许失败与不完美。这是高贵者理所应当的矜持。

而这些,又何必向这个女人解释?

亚尔弗雷德来到火焰之中,举起双手,一边变换着施法手势,一边开始低声咏唱。他在这个法术中附加了一种名为「复写咏唱」的超魔专长,亦即除第一个法术正常施放外,之后每一个相同法术的咏唱都可以大幅省略。

四环法术·「召唤地狱犬」!

六个暗红色的四重圆环法阵,接连在亚尔弗雷德身周浮现。每一个法阵正中,都有一具几乎被烧成焦炭的灰黑色人类尸体,那正是这个法术所需的施法材料。

随即,这些焦黑的人类尸体开始在法阵中分解、漂浮、旋转,继而沿着一个暗红色的魔力核心,以及核心延伸出的血管一般的魔力脉络飞速重组起来。直至一阵阵低沉的呼哧声响起,六只约有小牛犊大,头有独角,尾巴犹如黑色的毒蛇般细而长,通体血红,关节处长有狰狞的、如白骨一般巨大倒刺的犬型生物从法阵中走出。它们正是每一只皆有青铜巅峰实力的低等恶魔,来自无尽深渊的嗜血猎犬。

“女人。”

亚尔弗雷德突然回过头来,如此说道。

“如果你对男人已经厌倦了,我不介意让这些小家伙满足一下你。”

这样露骨的威胁,让希瓦一下子面色惨白。她知道这位大人向来说到做到。更让她浑身发毛的是,这些地狱犬好像听得懂通用语,十二只如硫磺般浑浊淡黄的眼眸一瞬间汇聚到了她的身上。她在这些眼眸深处,竟看到了与那些曾占有她的男人别无二致,淫猥而赤裸裸的欲望。

被吓得浑身发抖的希瓦再不敢有任何异议,只能一言不发地看着亚尔弗雷德一个响指,六只地狱犬四散而去。

“去吧,去找出那两只老鼠,然后杀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