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米尼亚男爵安静地站在镜前,任由身后的琳达夫人为他更衣。
两人都很安静,却又似乎心事重重。
“该来的,总会来的。”先开口的是多米尼亚,他面色平静,眼神之中还有淡淡的解脱感。他看着镜中琳达夫人憔悴的面孔,笑着道,“这些年,委屈你了。”
“老爷,您本来大可不必这样做的。”琳达忽然掩口啜泣了起来,她的双眼中已泛起了泪光,“那些事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了,您为什么还要沉浸在其中不愿放手呢?”
“是啊,已经过去了十多年了,卡斯兰也长得那么大了。”多米尼亚笑了笑,抬手摸了摸自己精心修整过的胡须:“既然卡斯兰也长大了,那我也可以放心地离开了,不是吗?”
他伸出了手,于是那只恶灵忽然出现在了他的身前。他眼前的恶灵看上去并不凶恶,只是静静地漂浮在他的身前。她的面容依然看不太清晰,也看不出什么表情,但多米尼亚却注视着她的面庞,叹息一声道:“再忍忍,再忍忍……一切都快要结束了,我们还差最后一步……”
“对了,卡斯兰呢?”多米尼亚男爵穿戴好了服饰,低声问道。
琳达夫人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有些讶然地道:“卡斯兰一早就出去了,我还以为她给老爷您说过呢。”
“是吗,那就由她去吧。”多米尼亚笑了笑,毫不在意地道,“她已经长大了,我们没必要管束得如此之紧。这些年你长年累月地保护着卡斯兰,连出门社交的时间都少之又少,几乎都快成了卡斯兰的护卫了,现在咱们也该让她学着自己保护自己了。”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显然就是未来已经无法保护她了。
琳达夫人勉强地笑道:“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您不也背负上了一个善妒的恶名吗——老爷,您大清早地就穿得如此周正,到底是要做什么?”
她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不论是多米尼亚还是她,都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的。从多米尼亚决定亲手完成复仇开始,这就已经被注定了。
这句话的答案他们都知道,这本就是一句废话。所以多米尼亚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琳达夫人,然后笑着摇了摇头。
他们之间早已如对方的另一半身体,所有心思都瞒不过对方的眼睛。
多米尼亚男爵笑得很自然,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应当一般——一如他们认识时,多米尼亚护卫在花架下对着侍女琳达的那一笑。
从他选择了使用那些令人深恶痛绝的手段复仇开始,多米尼亚就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侥幸逃脱。他心中甚至还有一丝期待,因为自己终于能为那对夫妻向王座上的那个人讨个公道了。
该结束了,十八年来的种种不甘与愤怒。
所以他打开了府邸的大门,他的身影在阳光下渐渐地打直了。他看着门口的两名王城骑士,微笑道:“事不宜迟,先生们——咱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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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座上的那个看上去和梅林想象得不太一样。
他是见过狮心王的,那位头发斑白的男人虽然已年逾半百,但不论是实力还是气势都没有太多的变化。齐格飞的体积看来是家族遗传,狮心王殿下的身高也是两米开外,一头金发和金色的胡须让他看上去宛如一头正值壮年的雄狮。
身为狮心王巴巴罗萨曾经的将军,现在的帝国之主,斯图加特?多伦斯身上已经很难再看出他当年的那种气势了。
他今年已经六十余岁了,从外表上看,他已和一名普通的老人没有太大差别。
他的身材不甚伟岸,脸上似乎也带着一丝疲惫。他坐在王座之上,目光却不知道投向了何方。早年间征战沙场的那个帝国大皇子已经不知道去了何方,留在这里的只剩下帝王斯图加特。
斯图加特终于缓缓地将目光投向了齐格飞与梅林。他首先看了看齐格飞,点头道:“不错,比你父亲看上去要沉稳许多。我早就说过他看上去和个屠夫一般,除了一身勇力便没什么值得称道的,看来他的儿子反倒是远胜于他。”
“陛下谬赞了。”齐格飞单膝跪地,低着头道。
斯图加特无所谓地挥了挥手:“别那么紧张,我对身份地位的讲究没那么严格,何况现在又不是朝会,你就像小时候一般就好。”
“小时候是臣下不懂事,才会逾越了尊卑之礼。”齐格飞面色严肃地道,他依然半跪在地上,和一旁的梅林形成鲜明对比。
“嘿,一个土匪生出来一个骑士,这倒是有趣。”斯图加特看着齐格飞,有些好笑地道。他又转过脸来看着另一边柱在一旁眼珠子乱转的家伙,有些感兴趣地道:“你就是梅林吧?”
“是的,陛下。”梅林挠了挠头,微鞠一躬答道。他的举动有些失礼,身无爵位却在一国之主面前却不下跪行礼,这是极为失礼的。但斯图加特也并不在意,只是看着他道:“我听人提到过你,听说你算得上是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只不过总想藏拙,可有此事?”
——该死的臭老头。
梅林嘴角抽了抽,无奈地道:“陛下,藏拙这话用在梅林身上就有些牵强了。若有梅林力所能及的事,那我当然是义不容辞,只不过我的实力还远不如齐格飞,很多事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花言巧语。”斯图加特嗤笑了一声,不过语气之中似乎并没有多少恼怒,“我今日让人传唤你俩来,是有两件事。这两件事从本质上来说,都和你们正在调查的这件事有关。”
他顿了顿,忽然看向了齐格飞:“莱茵哈特家的小子,你还要在那儿跪多久?今天的见面本就不算是王与臣下的见面,你不必如此拘谨。”
齐格飞犹豫了半晌,然后被梅林一把拉了起来。斯图加特满意地看着梅林道:“你的朋友可比你懂事多了,这些繁文缛节对我而言不过都是虚伪的礼节而已,屁用没有。”
他说话忽然多了几分粗俗,似乎他从斯图加特陛下忽然又变回了那个斯图加特将军。他从王座上站了起来,看着大门口道:“你们想问的王器,这件事其实是一个没必要保守的秘密。按照凯撒大帝的古训,王器的存在只有每一代的王者能够知晓,他人知晓了只会被利欲所驱使去寻找王器,从而干扰王器本身的运作而已。”
“所谓的王器,其实是一件很难用言语去形容的神器。”斯图加特又将目光放在了两人身上道,“它和魔力与斗气都没有任何的关联,其本身甚至没有什么奇特的能量。但它却拥有能够影响命运的能力,甚至能够影响到整个王国的国运。”
“如此强大的器物,是由谁来保管的呢?”梅林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道。
“没人保管它。”斯图加特笑了笑,脸上的笑容看上去颇有几分诡计得逞的奸诈。
不光是齐格飞,连梅林也愣住了。梅林揉了揉自己的脸,有些不可置信:“陛下,我刚刚是听错了吗?”
“不,你没有听错,没人保管它。”斯图加特又坐回了王座之上,他看着梅林道,“不光是我国的王器,另外四大公国的王器也是如此。在三百年前,拥有王器的各位开国帝王和王器相辅相成,才拥有了现在的五大公国。既是诸王的才能被王器所认可,也是王器主动选择了这些能够成为一方霸主的王者们。但在那之后,这五件王器便消失在了公国之中,诸王也没有去寻找,而是交代了自己的后人同样的话语——即是王器的存在以及严禁主动寻找王器。”
“陛下,我有一个问题。”梅林忽然举起了手,他有些无奈地看着斯图加特,“您是不是要告诉我们,其实您也不知道王器在哪里?”
斯图加特眨了眨眼,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开心的笑容:“你说得一点没错,聪明的年轻人。”
“那我们是要去寻找王器吗?”齐格飞抬头看着斯图加特,有些疑惑地道。
说话的却是梅林:“不,我们应该不是要寻找王器,而是去寻找【寻找王器的人】。寻找到王器然后保护它这种行为无异于为了保护某个人不死于他人之手而主动杀死他一般,是根本上就存在错误的。”
“尤瑟夫对你的评价看来并没有错,我起初还以为是他高估了你。”斯图加特满意地看着梅林,“事实上,专程去寻找王器是很难找到它的。王器的本身拥有着影响命运的能力,如果它从命运上就判定你找不到它,那么即使它摆在你的脚下,你也完全无法发现它。这是命运的力量,类似于你和镜子里的你做出的动作永远是一样的一般,你无法摆脱命运的规划道路。”
这话说得有些艰涩难懂,梅林和齐格飞一时间同时陷入了沉思之中。
“你们可能还需要消化一段时间,但是不论怎么说,我已经将王器的由来告诉你们了,剩下的事自然就由你们和尤瑟夫来头疼了。”斯图加特笑了笑,“很多事情从一开始就在我们的计划之中,你们不需要花太多的精力来心忧于别的事,因为那些都不是你们的任务——比如说,你们可能一直在担心的一件事,也就是所有事情的开端,关于马利克他们几人的死亡。”
“也该给这十八年间的事画上一个句号了。”他慢慢地坐直了身体,于是本该属于他的气势便渐渐地扩散了开来——这是集一国之威于一身者所拥有的威严,这种威严几乎让梅林和齐格飞一时间有些抬不起头来。
“让多米尼亚进来吧。”他看着门口,淡淡地道。随着门口的银甲骑士快步走了出去,斯图加特扫了一眼梅林和齐格飞,忽然扬了扬眉——
“差点忘了,王器这种名字只是代称而已。它的真实名称,其实是……【命运之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