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冥火启示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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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心计

清晨的书房里,只有两个人。

背对着第一缕阳光,陆海空立于藤堂鹤身前,整洁淡定,一举一动都透露出山峰般的压迫:“还是昨天那个问题,与东厂合作,答不答应?”

藤堂鹤双手被反绑,双眼亦通红,显然一夜未睡。强压抑着心中的怨气,他努力平静地道:“……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没有。”

“好,如果你把那个贱人交给我处置,我答应你。“

“算你识时务。”陆海空露出一丝邪魅的笑容:“不过,口说无凭,你得通过一项考验才行。”

藤堂鹤面色一变:“什么考验?”

陆海空望了望朝阳,沉声道:“我的妻兄林海一家被灭门,这就是李深海所为。所以我的考验就是,要你杀掉火神。”

藤堂鹤先是一惊,随即差点笑出来,虽然他知道陆海空与未鸿图的密谋,但眼下居然是让自己来执行,如此异想天开,简直是胡说八道:“让我杀?承蒙大人高看,不过在下就是再苦练一百年,恐怕也不是李楼主的对手啊。”

“如果我把李深海抓到你前面,让他一动不动的挨刀呢?”

藤堂鹤面色一变:“如果我真杀了火神,马上会成为武林公敌,寸步难行,还谈什么与东厂合作?”“谁让你诏告天下?只需你在我和几名心腹的眼前动手即可,并且事后我们会为你保密,只对外说李深海在东厂关押,等调查清楚我妻兄的死因,自会还他自由。”

藤堂鹤怒道:“大人在自掘坟墓!万一此事败露,虽然火神死于我手,但却是因你所逼,最后这笔帐还是会算在你的头上。”

“不,李深海的死,从始至终都不会跟我有任何关系。”陆海空怪怪笑道:“这老家伙威望很高,若不能因为一个无可挑剔的理由死去,任谁都无法承担那种后果,所以让他理所当然地死掉,是除了让你去通灵岛之外,我找上你的第二个理由。”

一丝寒意遍布全身,藤堂鹤道:“第二个理由?”

“如此大事,你以为我会草率?听清楚了。第一,我不允许你娘去参加訾星辰的葬礼,因为死者是朝廷叛逆,我有充足的理由制止她,扣押她。第二,你被叛东厂让我抓到,结果在牢里,遇到了同被关押的母亲。你二人就此相认,抱头痛哭。第三,我妻兄全家被杀,我怀疑是李深海所为,于是将他抓住审问,但他拒不认罪,反而露出谋反之心。第四,你娘出言不逊惹怒了我,你担心我会害她,便替她求情。但我只关心李深海的事,尤其是他会造反的态度,可我又不敢杀他,加之我想愚弄你,所以就跟你说,如果你能打消李深海的谋反之心,我就放了你娘。”

“你已经有二十五年没见到母亲,非常在意那女人的安危,当天便自靠奋勇充当说客。可惜李深海心如铁石,根本不屑理你。你救母心切,最后一冲动,就把李深海给杀了,因为这样他就再也不会造反,同时也能让我满意,你觉得这样是否可信?”

藤堂鹤听得呆了,这是什么设置?这四点简直歹毒之极,不由吼道:“我才不会救那个女人,我巴不得她去死!谁都知道我恨她。你这计划行不通,没人会相信,没人会信!”

“你错了,难道还要我提醒你吗:人们选择相信一件事,不是因为这件事合情合理,而是因为他们愿意去相信,因为这件事符合人们心里的某种感情需要。好比佛教中的西方极乐世界,根本子虚乌有,可你若去问佛教徒,他们没一个人说不存在,相反,他们都会给你形容得好像自己都去过一样。母子关系同样如此,比起悲剧的永远怨恨,人们绝对会更愿意看到一场眼泪就化解一切恩怨的喜剧。知道吗,人们更喜欢喜剧。所以说你们最终相认忘记了不快,重归于好,绝没人会怀疑。”

疯了,简直疯了。藤堂鹤无法接受听到的一切,又不敢太过明显的反对,只得道:“涉及火神生死,绝对会有人刨根问底,穷尽一切细节地去调查,无论计划得多完美,大人迟早会引火烧身。”

陆海空一笑:“看来你还是不明白。布局合理即可,并不需要完美。因为这世上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天衣无缝。任何一件事只要花些时间推敲,细节上都会出现破绽,但这并不重要。只要理由能促使事件发生,并在规定的时间内得到多数人的认可,这就足够。等过了这个时间段,再多质疑和否认都已经不在重要,因为事情已经发生完了。

“好比岳飞,于谦,三岁孩童都知道那是民族英雄,是流芳百世的功德碑,可结果还不是冤杀?替他们翻案,做重大补偿,有意义吗?对于希望他们死的人来说,在那个必须的时间段内,这两人已经死了,自己已经赢了。同理你若能在通灵岛取得进展,最终搞垮神农会,那时就算真相被揭露出来,又有谁能对我怎样呢?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藤堂鹤不再开口,但在这一刻,一个从未有过的大胆念头却在他心底缓缓诞生。当他被逼得走投无路时,当亲生弟弟在眼前被杀时,他都不敢有这种想法,但此刻听了血神一番安排,感受着对方掌控众生的从容,他觉得自己不能再逃避,必须得这么做了——必须尽一切可能,杀掉陆海空!

——如此深不可测的城府,杀人不眨眼的狠绝,有他在世一天,自己绝对过不上安宁的生活,什么计划梦想通通都徒劳,为弟弟也好,为自己也罢,陆海空其人,必须得死!

——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

藤堂鹤下定决心,整个人立刻变得冷静下来,点点头道:“好,那就依大人安排。”

陆海空阴阴注意着他,在似乎在衡量什么,片刻后点点头,高声道:“来人!”立时有两名番役推门而入,等候差遣。

“把藤堂鹤带回去,把未鸿图叫来。”“是。”

房门一开一关,然后又是一开一关,未鸿图现身施礼道:“大人有何吩咐?”

“有没有神农会的人进城?”

“好像有?”

“好像?”

“回大人,从您昨夜吩咐直到刚才城门打开,两城门共有九十二人进入陈州,其中男六十四,女二十八。大都是百姓商旅,离乡的难民,没有神农会的人。但是,属下怀疑那些叛党乔装改扮,没有以真面目示人。”

“然后呢?”

“依那何金雪与两个楼主的速度,此刻应该已经进了城才对。属下设想,李深海与云鬼肯定是化了装,但以他们的性格和身份,绝不可能扮成少年或是妇女,很有可能仍会装成其它相貌的老人,所以属下传令,命城里十六名番役,专盯上年纪的长者。”

“嗯,不错。那么有何收获?”

“大人恕罪,其中一伙五六人的难民,形迹最为可疑,可手下人跟他们走到糖人街后,这些难民,突然就不见了。”

“哦,来了吗?”陆海空目光一转,立刻道:“马上传令,所有人撤回本部,严加防范,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外出。”

“是。……大人,属下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如果大人真想看住藤堂鹤,为何不把他送入陈州衙门,往大牢里一关,那儿的守卫力量可比咱们雄厚多了。”

陆海空一皱眉:“这你都想不明白?”

“求大人赐教。”

“你想做一件事,但仔细了解后发现这件事特别特别难,完全超出了你的能力范围,你还会不会去做?”

“虽然不愿意,但肯定会放弃。”

“反过来,如果这件事难度很大,可能会付出你想像不到的代价,但结果却有可能成功,你会不会去做?”

“这,如果是非常在意的话,会去尝试。”

“一个道理。如果我把藤堂鹤带到程功那里,凭他将近一个卫的兵力,再由我亲自坐镇,你认为李深海调查清楚后,还会带那几个人来冒险吗?”

未鸿图一愣:“他若动手,无异于以卵击石。”

“所以我们的防卫不能太严,要给人一点希望,这样李深海才不会知难而退,懂吗?”

“大人……是在设饵?”

“下去吧。”

“是。”

未鸿图暗暗佩服,一边也责怪自己自作聪明。出门来到院中,他用力吹响了铜哨……

“档头在召咱们回去。”最近的丁俭听到哨声,立刻跟同行的搭档说了一句。而他这搭档,就是被临时拉来凑数的何马。这何马完全是个合格的笨蛋,根本不会跟踪,几乎就是因为他,才导致那几名难民被跟丢。

何马哦了一声:“那就回呗。”于是二人从街角现身,疾步返回十号屋,但没有走几步,何马忽嘿嘿一笑:“丁老弟,这个,我有点饿了,去买几个包子行不?”

你他妈就是一饭桶!丁俭半只眼睛都看不上他,却不好发作,只得道:“你快点,我先走一步了。”“好,我去去就回。”说着何马拐进一家包子铺,大叫:“伙计,来两斤猪肉馅包子。”

“嘘!嘘!”那伙计吓了一跳,忙小声喝止道:“当今天子就姓朱,你还敢吃猪肉,不想活了是不是?”

何马一下反应过来:对了,有些地方是有种讲究,忙改口道:“是是是。来两斤包子,肉馅就行。”那伙计应了一声,弄好后用油纸包住送到他手里。

付完帐没等何马出门,角落里坐着的一名陌生老者忽冲他道:“何兄弟是吧,过来一下,咱爷俩叙叙旧。”

何马瞪圆眼珠子,却根本不认得对方,不禁道:“你谁呀?”

“他你都不认识?上前仔细看看。”又一名老者出现在何马身后,似乎是轻轻一推一拉,何马身不由己,竟坐在了先前那名老者身旁。再看这第二名老者,赫然是先前跟丢的一名难民。

“别出声,不然出了人命可不好。”最先开口的老者低声警告,同时一手按在要发作的何马腿上,劲力一发,要吃包子的家伙登时动弹不得。何马毕竟不傻,感受着腿上那只枯手施加的惊人之力,不由面色一变:“你们是神……”

“不错,我们就是你要找的算命神仙。”老者把手一收,看看周围人不多,又低声道:“木安楼楼主阿鲁特云鬼,请多指教。”

另一名老者紧挨何马坐下,低声道:“初次见面,李深海。”

何马被二人夹在中间,脑中登时嗡的一声:要命,要了老命,怎么会碰到这两个煞星?就算是心粗如他,也清楚知道眼前这二人的实力,一时他不敢妄动,好像一只可怜的小鸡,只得苦着脸道:“两位神仙,找我啥事啊?”

“当然是给你算命,你不是问前程吗,我发现你命里有一大劫,特意前来指点啊。”云鬼声音很高。而李深海的声音则很低:“我们要救尚原绫母子,需要你帮个忙。”

何马愁眉苦脸,一言不发。

“哈哈,我问你什么,你就得说呀,不然这劫数怎么破啊?”云鬼的声音仍然很高。

何马咬紧牙关,半天憋出一句话:“我不当叛徒。”

李深海盯着他道:“你想无声无息的死在这里?”

何马脸上的肉微微发颤,颜色也由红转紫,许久又道:“死就死,总比背着骂名活要强。”说完把眼一闭,任你宰割。

李深海微微一笑:“有骨气!”

云鬼却叹道:“可惜呀,明明子孙满堂的命,却偏偏碰到这种劫数,不好破,不好破呀。”

何马一脸悲情,昂然道:“别整没用的,动手吧。”

云鬼呵呵一笑,压低声音道:“真想获取情报的话,我们找个十号屋的老人多好,干嘛非要找你呢,想过没有?”

何马心头一动,对啊,忙睁开眼睛道:“为啥找我?”

云鬼戏谑道:“当然是因为你傻,容易上当也容易骗人了。”

何马气得险些爆粗口,强忍着道:“人可杀,不可辱。”

云鬼扑地一笑:“人?好吧好吧,人,人。只是开个玩笑,小兄弟何必介意。”

李深海瞄了瞄四周,压低声音道:“快进正题。”

“好好,正题,正题。”云鬼一收笑容,严肃地道:“你有个媳妇叫柳叶,对不对?”

何马吓了一跳:“……你们把她抓了当人质?”

“你给我坐下。”云鬼气得一瞪眼:“我们能干那种事吗,当我们是土匪吗?”

何马心中乱跳,不禁道:“那你们提她干啥?”

“这件事与她有关,我当然要提。”云鬼又道:“她被一个地主老婆害得绝了育,你花了很多钱,看了很多大夫,都没有用,是不是?”

“是。”

“如果我说,只要你跟我们合作,我能治好你媳妇的病,让你抱上儿子,你信不信?”

何马的眼睛刷地直了:“你说什么?”

云鬼笑道:“说来也巧,我是蒙古人,而当年那个地主婆娘用的药物,正是我当杀手时一个朋友卖给她的。你是请了很多大夫,但那都是中医,不是蒙医,所以他们全都治不好,但如果能请出蒙医,而且知道是下了什么药,想治好柳叶,至少有八成希望。”

何马腾地站起来,激动得声音都颤抖起来:“你说真的,真的吗?”

“坐下。”李深海低声道:“别高兴得太早,你要付出的代价也不小。要救尚原绫母子,必须要把陆海空引出来,让我们抓住,然后以人质换人质才行。而向陆海空报假信,就得由你来完成,你有那个胆子吗?”

何马缓缓坐下,道:“你们想抓陆大人?用声东击西不行吗?”

“当然不行,陆海空是什么人,岂会中这种小孩儿般的技俩?一旦他离开,必会提前做好万全准备,我们就是闯进十号屋也必定扑空。”李深海道:“况且退一步说,就算声东击西,依然需要你想法把他引出来,你能办到吗?”

何马呆坐不语,目光有些发直。

云鬼笑道:“现在不是做不做的问题,而是敢不敢做的问题?这就要看小兄弟的选择了,到底是前程重要,还是当爹重要?”

“当然是当爹重要,前程算个屁!”何马的回答极其响亮。

“小点声,小点声。”云鬼道:“这么说,你同意了?”

“我,我……”何马一时不语。

云鬼看出他疑虑,又道:“你放心,我们会帮你想办法引出陆海空,而且无论成败,你绝对不会暴露,我们保证,你以后该干嘛干嘛,半点不会受到影响。”

何马道:“有这种办法?你们,不会骗我?”

李深海道:“你不相信他,还不相信我吗?随便问一个江湖中人,火神人品如何,何时用过谎话害人?”

何马眨了眨眼,能被冠以‘神’的赞誉,李深海的人设近乎完美,的确可以相信。

那么,要赌一把吗?

儿子,儿子,儿子,儿子,儿子……何马从未像现在这么激动过,甚至激动得想哭,为了有个一男半女,他和柳叶付出了多少心血。整日想啊盼啊,求这个神拜那个佛,眼泪偷偷流过好几斤,可现以,一切都不遥远,能够触碰得到了,又有希望了。挣扎许久,他终于把心一横,去他妈的,什么血神东厂,天王老子也不好使,为了儿子,干了!

“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