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碾退休了,退休很久了。
现在的石碾,紧贴着羊圈,定居于此,很久了。
石碾过去,好吧,赋闲的老人,难免会回想过去,回想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石碾也不能免俗。石碾过去,是这个家里的壮劳力,每年到了芒种时节,必然是小院里最忙碌的那个:打谷场上,拖拉机拉着石碾,在刚收割过不久的带穗小麦杆上,一遍又一遍碾过,然后小麦就和麦穗脱离了,变成了粮食,变成了希望。
毋庸讳言,石碾是有成就感的,他从来不怕辛苦、不怕忙碌,每次顶着烈日汗流浃背地工作,是石碾最幸福的时刻,他知道自己对这个家有用,有大用!他并不因此而倨傲,他只是高兴,为能工作高兴,为被需要高兴!
无所事事他才怕!百无一用他才怕!可他,不能说,也说不出什么。对现状,也有点儿无能为力,石碾老了。
今天又是芒种,石碾安安静静地呆坐在原地,一动不动,明明体型很大,在小院,却像透明似的,几乎没什么存在感。
石碾的老伙计:拖拉机,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导他,拖拉机清楚的知道,并不是石碾真的老了,而是他的时代结束了,没人愿意用拖拉机加石碾的组合,给麦子脱粒了,有一个叫收割机的毛头小子,几乎彻底取代了他俩。想到这,拖拉机不禁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也许下一个被淘汰的,就是自己了,不是吗?
叹了口气,拖拉机走远了,留下石碾在原地,依旧一言不发。
石碾明白拖拉机的心思,他心里很感激老伙计还惦记着自己,不过真的不用说什么了,他都懂。再说拖拉机明显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就不占用他时间了。能工作的,就是幸福的,自己不应该占用他体验幸福的时间,那样不厚道。
现在的石碾变成了家里男主人吃饭时的板凳,其实也不是板凳,因为男主人一般都是蹲在石碾上吃饭的。这小子是石碾看着长大的,看着他长大成人、看着他娶妻生子、看着他成为家里的顶梁柱,石碾对他,有感情,也就不介意这小子的无礼了。丫的小时候还冲我撒过尿呐,我说什么了?
石碾至今还记得这小子小时候,跟在他爹身后,看自己碾麦子的场景,那时候还没有拖拉机,是用骡子拉着自己碾麦子的,那就更久远了,不提也罢。
这样也好,石碾觉得自己也不是完全无所是处,至少自己,给这小子提供了一个吃饭的地儿。
石碾突然看到他眼里的小子,头上竟然有零星的白发了,一瞬间,石碾心疼的不得了。他眼中的小子,竟然也长出了白发,竟然也有点儿沧桑了,竟然也……
石碾抑制不住了,刹那老泪纵横。可他又不敢哭出声,只能在那里低声呜咽,可这样,身躯的抖动幅度反而大了。蹲在石碾上一碗捞面条吃的正香的男主人,诧异莫名:石碾,在动?
石碾赶紧强自止住了哭泣,努力不再颤动身躯。男主人疑惑了一下,不再深究。干了一大晌午的活儿,饿坏了,三下五除二吃完了一碗捞面条,再来一碗去!
石碾情绪依旧激动,只是不再哭泣、不再呜咽,他看着走远的,自己眼里的“小子”,不切实际地想着:“要能回到过去,该多好?”
那时的自己,身强体壮,干活利索。有一个小屁孩儿跟在他爹身后,有样学样地赶着骡子,像个小大人。只不过有一次尿急了,又没找到别的隐蔽去处,一泡尿尿在了石碾身上,才暴露他熊孩子的本性。
石碾想念那样的日子,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