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璜已经顺利从密蔓城渡海回来,派去的探子在快到龙首湾时消息全无,他们最后带来的消息就是听到一阵爆炸声,本来他们以为是西境毁约炸掉了大公子的船,但现在看来并不是那样,葛乔裹紧了身上灰色的大衣,她深哈一口气。
“现在万事俱备,只差东风了,安璜。”
葛乔回头看一眼,安璜把头发散开来。
“那我们就开始吧,造一场东风。”
月儿高悬,龙首湾的鲸鱼的哀嚎比往年来的更早一些,此时离安璜出门已经有一段时辰,葛乔按了按发涨的太阳穴轻声道“你出来吧,布拉瓦基夫人。”。
“好久不见,葛乔。”
从暗影中浮现出一个人影,她形容枯槁,但声音还似二八少女一样清脆。
“夫人至此有何贵干?”
“我的朋友,你不用担心卡沃城里的境地,我的姐妹们会照顾好夫人和小姐,眼下还是多担心担心龙首湾海上的那场爆炸吧。”
布拉瓦基夫人也毫不客气,坐在了书桌前,拿起旁边的银色酒壶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鲸血酒。
“真是美味。”
她小啜一口。
“哦?布拉瓦基夫人还是像几百年前一样爱打谜语。我们的探子传来消息时我曾经以为是安璜出了些事情,如今看来另有深意啊。”葛乔双手按在桌子上,死死的盯着布拉瓦基夫人。
“他们已经找到贪之普尔的封印之处了,此次入海不过是想将恶魔封印在某人体内获取力量罢了。如果这力量真的被他们拿到,虽说没什么大的影响但将来也是潜在的隐患。”
“所以夫人的意思是?”
“我另一个姐妹已经潜入龙首湾底,中州双子岛的那份力量可不能再被人抢了先机。”布拉瓦基夫人又喝了一口杯中的酒,然后从衣服内部的口袋中拿出一瓶红色液体。“到中州之后,让大公子喝下这个,到时候我的姐妹们会来施以援手,中州的事务也就多劳葛乔爵士操心了。”
葛乔从布拉瓦基手中接过那个精美的玻璃瓶。
“我该去荆窖了,布拉瓦基夫人不介意帮我放飞一只信鸦吧。”
“我的荣幸。”
葛乔从城堡中走出来,晚风烈烈将她棕色的袍子吹了起来,身后的仆人冻得又裹紧了上衣。
“人已经送进去了吗?”
“回大人,都安排好了。”仆人回答道。
“和我再去看看。”
葛乔走的很快,她回忆起一段黑暗的时光,在那段黑暗时光还没有到来的时候她还是整个江河城最受宠爱的一个女孩,她的光芒甚至盖过了她的姐姐——菲欧娜·瑟伯。
“大人我们到了。”
“打开窖门。”
江河城的荆窖连接着城中牢房,在牢房里可以日日夜夜的听到荆窖之中的哀嚎,有事甚至能够闻到那些死去人的尸体散发出来的腐臭味,更多的还是不见天日的阴冷与潮湿,葛乔看着面前惊慌的仆从,她知道荆窖里其实一个人都没有。
“大人,我确认过了,这不可能啊......”仆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求大人从轻处置,我......”
葛乔冷笑一声猛地往前一推,跪在他面前的人仰面坠入了下面那颗巨大的荆棘之上,几根粗长的刺穿过了他的腹部,上面还挂着些许内脏,翻滚着血沫,荆窖之中的人还来不及嘶吼,就已经快断了气,可他还在不停的颤抖挣扎。
“放心,你的家人我们会照顾的很好。”葛乔缓缓的按动开关,从缝隙中透出的月光也没丝毫留在荆窖之中。
葛乔轻声叹了一口气,荆窖之中除了几株巨大的荆棘,还有那个多机关,一道一道的刑具面前,怎么可能会有人从荆窖活着出来,除非那理应送入荆窖的人根本没进去过。当初自己一心寻死,姐姐联系上了米西迪姐妹团,用一名身形相仿的女子替代了自己,自己则依靠着米西迪姐妹团的幻术潜藏了十二年,在这十二年中她终于搞明白了父亲和卡尔斯特家族在暗中计划什么——夺取足以逆神的力量主宰整个世界,去主宰所有人的命运,最后得以窥探神迹。但命运的齿轮涌动,每个人都会主动被动的参与到这场浩大的战争中,这如烟般盛大的历史,也不过是戏台上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戏码罢了。
葛乔回头看着双眼发空的卡沃城来使,站在他身后的布拉瓦基夫人满脸微笑。
“上使可还满意?”
“他一定会非常满意的。”
“你们姐妹幻术在布克兰斯大陆上应该是最好的了,不过最令人称道的还是预知之术,但我一直想不通你们为什么选择我们家族,是因为你预见了某些东西,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
布拉瓦基夫人笑了笑“你忘记了吗?是你们找上我的。”
“但你们在那个时候就已经被称作为朋友了不是吗?”
“但我们现在不只是朋友了。”
布拉瓦基的笑容之中透露着别的东西,她见过太多太多岁月的变迁,以至于她忘记了这是她来到这世上的第几个年月,布拉瓦夫人缓缓的说道“在我生死攸关的时候,你母亲的家族曾经施以援手,如今我们不仅仅是在遵守诺言去守护你们,更多的却是在未来的那一场战争中获取得以抗争的力量,战争的号角已经吹响,我们不能坐以待毙,面对不断强大的敌人我们需要更强大的盟友携手,而战争之后,我们会一起创造历史,改变这个世界。”
葛乔这些年或多或少也暗中调查到了一些东西,她不知道海对岸的茂密森林之中隐藏着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也不知道面前站着的这位形容枯槁的老妇人她真正的实力,但通过这些年的暗访调查,她清清楚楚的明白那些古老的传说都是真实存在的,精灵、血族、亚种人、巫族、还有......恶魔。早在五年前布拉瓦基夫人就察觉到了卡沃城中勒内·卡尔斯特用自己的灵魂交换了战争的胜利,而在这五年中,暗影中的恶魔一直在吞噬着勒内那虚弱残破及肮脏的灵魂,等它蚕食完成,就会成功苏醒,带着对这一整个世界的仇恨苏醒,但布拉瓦基夫人的姐妹们并没有想要帮助一直在暗中清洗魔族守护封印的血族,她们只是想通过魔族的崛起来削弱血族的力量,一箭双雕?一石二鸟?但无论怎么说,这样还是太危险了,无论布拉瓦基夫人的姐妹团有多么的强大,这都是在冒险,不仅仅是在拿江河城冒险,稍有不慎就是全大陆和她们一起陪葬。
葛乔想得很明白,她不能够帮忙加速恶魔破除封印这一进程,圣殿组织崩溃的时候四散而逃的能人异士不知道还有多少存活在这个世界上,面对这场战争多网罗一些帮手还是很紧要的。葛乔的目光投向远方,她望过远处高高的塔尖,月亮又被乌云遮盖住了,在她的脚下,隔着一层石砖和钢铁的地方,有一个活生生的人是被自己亲手推下去的,她能感受到那种绝望,就像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父亲亲手将卢修斯推下去的时候一样,而现在她并没有因为那名仆人的死而难过,她的心中反而有一种欣慰的感觉,一丝笑意爬上她的嘴角。
“我们肯定会照顾好你家人的,你放心。”
葛乔又轻声说了一遍,她回想起当年父亲对着卢修斯也说了同样的话,突然抑制不住的放声大笑。
葛乔的笑声传的很远,惊动了书上栖息着的白渡鸦,那只白渡鸦惊叫了一声然后振翅向天空飞去。
“我们该走了,葛乔。”
“怎么了,布拉瓦基夫人。”
葛乔用双手撑着膝盖大口的喘着气。
“我想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布拉瓦基夫人深深的看了一眼天空。
葛乔还没从暗道中出来时,就远远的看见了密道口等待的安玦。
“安琥呢?”
“他还在生闷气。”
“还是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不吃不喝?”葛乔扬了扬眉。
“也不知道他怎么忍住的,平时兄妹几个就数他最爱吃,女仆说端过去的樱桃派他一口也没动。”说起这些安玦看起来有些恼怒。
“你也不是第一天有这么一个弟弟。”葛乔顿了顿,“还记得我们的族语吗?”
“一击致命。”安玦看着葛乔说道。
密道墙壁上的火把在葛乔脸上投射了忽明忽灭的光,“你们还小,在不能保证一击致命的时候不要过早的树立起自己的锋芒,虽然锋芒显露能在一定程度上恫吓住一些敌人,但同时还会暴露出你真正的实力。你们在敏感的同时还要学会两件更重要的事,圆滑和优雅。敏感会让你对任何人都竖起尖锐的刺,去保护你自己,而优雅和圆滑给刺上了一层伪装,让它变得光滑无比,然后在合适的时候一下子把它竖起,伤人个措手不及。安玦,我和你大哥走之后江河城就由你来照看,虽然你年龄还小,但终归与你大哥差不了两岁,这些年来你在我和你母亲身边看得、做得决策一点都不比你大哥少,你大哥生下来就是要到中州去的,他在中州有他未完成的使命,而你生下来就是为了江河城,你的弟弟还小,菲欧娜女爵对他管教没那么严厉,安琥贪玩一些,这些领主应该做的事情都需要你来引导,以后的局势可说不准谁生谁死,你也要做好这个准备。”
“小姨,你放心吧。我刚刚也并不是生安琥的气,只不过是担心他而已,他和小妹关系那样好,那天安琥来议事厅的时候我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了,他那点孩子脾气也找不到什么地方撒了,我宠着他就是,只不过......”安玦突然停了下来。
葛乔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我们到底要面对的是什么,以后的局势真的会那么混乱吗?”
“安玦,很多事情我现在也没有定论,无法与你细说,但不管局势怎么混乱,你都要记住,家人永远是我们最先考虑的,答应我,如果真的在什么危机关头,你会选择你的家人。”
葛乔用她灰色的眼睛紧紧的盯着安玦的眼睛。
“我保证。”
火光摇曳下,安玦的眼神没有一丝闪躲。
“我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照顾好这个地方,安玦,你年轻气盛,有时候事情不能做的太过激进,要学会与敌人周旋......”
“小姨,你今天晚上说的话要比以往加起来都要多。”安玦挠了挠头。
葛乔轻声笑了笑“只不过觉得自己要走了,江河城就只剩下你们俩,总有些话想交代,罢了罢了,就让我看看你操办的东行装备如何当做我对你最后一次的检验吧。”
“那您可能要失望了。”安玦俏皮一笑。
葛乔作势要打他,安玦也不闪躲。
“小姨,这一巴掌就等您回来再打吧。”
“等我回来,打得你满地找牙。”葛乔扬了扬拳头笑了笑。
葛乔很喜欢这个侄子,家中四个小辈,她与安柏安玦关系最好,安琥一只要看到她就会被吓的跑掉,仿佛她是要吃人的妖精,而安璜是姐夫从中州带过来的,也没有什么感情之言,只不过是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的长幼之情罢了。走着走着她与安玦已经走到了密道尽头,尽头处是一艘巨大的商船,旁边停着十几艘中等规模的护卫舰。船上领头的人看到葛乔后停了下来,跑进船舱里,不一会一个中州男青年走了出来,不是安璜还是谁?
“葛乔,你来晚了。”船上的人意气风发。
“你都等了18年了,在等一时半刻也晚不了多少。”葛乔轻声笑到。
紧接着她转身对安玦说“好了你就送到这儿吧,过几天可能还会有消息从卡沃城中传来,若有拿不定的东西可以参考学士和安第斯教头的意见,若布拉瓦基夫人的米西迪姐妹团那边有什么事情需要协助你只要做到本分就好,如果遇到什么困境了也要及时向她们救助......”
“好了小姨,你不用担心了,不出意外母亲父亲再过一两个月就能回来,我只是在这一两个月之内做江河城的代理领主,我都明白的。”安玦开口打断了葛乔说的话。
“是我多虑了。”
葛乔低头又轻笑了一声,她走向商船,头也不回。
“小姨一路顺风,早日回来!”
安玦站在地下港口的河岸上,忘着商船上的葛乔喊道,回声贴着石壁回荡。
“启程!”
船上的水手喊了出来,这个声音盖过了安玦的回声,在船上的葛乔给安玦挥了挥手,直到安玦的身影越来越小看不见了的时候,葛乔才从甲板上走入船舱。
船舱里温暖的灯光照在安璜身上,让安璜显得闪耀又温柔,葛乔居高看着安璜,这时船舱的门帘被人拉开,一个孩子先走了进来。
“叶弥见过主公、女爵。”
那孩子十分懂事,行过礼之后便退在角落。
“你父亲呢?”
“父亲在主持海鬼祭祀,朱师傅在商船巡逻,此次出行几乎带上了我们的全部人马,就算保密措施做的再好多少还是会走露一些风声的,加强一些防卫总是要妥善一些。”
“当年我和安卿流落到布克兰斯,麾下还尚有你们这些忠良之臣,如今我们即将再踏上故土安卿和瑟伯家将在布克兰斯给予助力,但更多的还是要依仗即将与我浴血奋战的中州勇士,叶卿、葛乔女爵可随我去看看?”
葛乔知道,安璜平的的怯懦都是伪装,在他内心深处一直是一只默默舔舐伤口的狼,一点一点积蓄自己的力量,等待给看轻他的人致命一击,说到底葛乔还是很欣赏这个后辈的。葛乔知道,安璜等这一刻等了十八年,在格格不入的布克兰斯独自长大,身边所有人都在告诉他关于他未来的使命,即使是宠爱他如安焱也从未对他温和过,作为瑟伯家安插在中洲计划中的合作者,葛乔很期待能够看到这位流落在外的小皇子今后能有什么作为。
“那我就看着了,殿下。”
海水映着月光忽明忽灭,从远处传来的鲸鱼哀嚎在此时此刻听得格外哀婉,葛乔从甲板上走进自己的房间,昏黄的灯光映着桌上展开的古卷,古卷上面圈画着她即将要踏上的旅程的终点,葛乔伸出手放在古卷之上,用手掌感受与纸张摩擦的感受,她在心中深深的明白,接下来的旅程并不简单,可能随时充满了背叛,杀戮,她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到底是什么,但是她知道,只有当死亡来临的那一刻她才会感觉到真正的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