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功能锅是冒牌货,去卖是投机倒把行为,被逮住的话,锅没收,还要罚款。明白这一点后,贺冬再也不敢去卖了。
除去没收的20个,卖给水泥厂的20个,零售的一个,送出去的一个,多功能锅还剩257个。这么多锅堆在家里,那是一笔巨大的损失。无奈之下,贺冬决定去银益县找他的三舅,退回剩下的锅。
三舅妈是火车站的乘务员,三舅的家就在火车站附近。见到贺冬,三舅妈很是惊讶,接过贺冬的水果,连声说:“冬伢子,来就来嘛,花费什么。”
贺冬的外婆年近八十,得了老年痴呆症,呆坐在那里。她早就认不出贺冬是谁,只木然地坐着,一声不作。
寒暄几句,贺冬问“三舅去哪了,怎么不在家?”
三舅妈支吾着,说“他忙事去了。”
贺冬急忙追问,说“三舅忙什么事去了,哪个时候回?”
三舅妈说:“昨天出去的,具体办什么事,我也不清楚。冬伢子,你有什么事?”
贺冬正要说多功能锅的事,外面响起敲门声。
三舅妈起身,打开门。
一个壮汉挤进来,扫视了一下屋里,说:“唐建国呢?”
三舅妈嗫嚅着说:“他、他外出了。”
“外出了?他娘的!”壮汉一边骂,一边指着贺冬,“你是唐建国的崽吧,父债子还,你说怎么办?”
贺冬急忙说:“我不是他的崽,我是他外甥。”
壮汉鼻子一哼,说:“崽也好,外甥也好,反正是一样的,唐建国的事怎么办,你说?”
贺冬说:“大哥,崽是崽,外甥是外甥,怎么是一样呢?再说,我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呢?”
壮汉说:“他娘的,唐建国搞什么多功能锅,结果全是废铁一堆,没卖出几个,骗了我五千块钱。五千块钱,是我娶媳妇的钱,今天这钱要不回,我就揍死他。”
上当受骗的,不止我一个,三舅到底骗了多少人?贺冬惊了一跳,暗想,这事只怕会黄。
正想着,壮汉一把揪住贺冬,说:“你,去外面,先把那些废铁搬进来。”
贺冬说:“凭什么要我搬?”
壮汉扬起拳头,说:“娘亲舅大,你是他外甥,就是半个崽,你不搬,老子揍死你,放一把火烧了这屋。”
三舅妈急了,哀求着说:“冬伢子,你先去搬,你先去搬。”
见三舅妈哀求,贺冬无奈,只得跟着壮汉,来到屋外。屋外,停着一辆三轮车,三轮车上,全是贺冬熟悉的那种纸箱子。
这些箱子比贺冬的更多,里面的多功能锅自然更多。难怪壮汉说骗了他五千块钱,是他娶媳妇的钱。贺冬一阵同情,和壮汉一起,将所有的纸箱子搬到了三舅妈的屋里。
三舅妈的厅里本就小,近二十个纸箱子堆在里面占去了大半边。
外婆依然呆坐在哪里,傻傻地看着,这一切与她没有一点关系。
壮汉拿着一只搪瓷杯,在水龙头下倒了杯水,咕隆咕隆地一口气灌进喉咙。然后,他将搪瓷杯一放,说:“废铁全部放在这里,五千块钱,拿来。”
三舅妈哭丧着说:“这个砍脑壳死的,我真不知他在干这样伤天害理的事,小兄弟,我没这么多钱,你行行好。”
壮汉说:“多少钱?拿来!”
三舅妈在屋里翻来翻去,然后将一把零钱塞给壮汉。
这些零钱,不过四五十块钱。壮汉将零钱一丢,吼道:“你当我是叫花子?五千块,五千块,你明白吗?”
三舅妈被吓着了,只呜呜地哭。
贺冬有些看不惯了,不由说道:“大哥,这事也不能全怪我三舅,你自己也有责任。”
壮汉指着贺冬,说:“怎么着,你还想打抱不平?”
贺冬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跟你一样,也是受害者,不是急着想发财,信了我三舅的,进了四千块货,货没掉几个,还被工商所的逮住,罚了款,只差没坐牢了。”
壮汉说:“既然这样,你还护着你三舅干啥,找他要去!”
贺冬说:“不是我护着我三舅,是我三舅不在这里。我三舅妈一妇道人家,你吓她有啥用?”
壮汉愣了一下,说:“那你说,咋办?”
贺冬说:“还能咋办?自认倒霉,算了!”
壮汉白眼一翻,说:“那不行,钱没了,我拿什么讨媳妇?”
贺冬说:“有姑娘看上你了?”
壮汉说:“没。”
贺冬说:“那就是嘛,即便有了这五千块钱,暂时还是没姑娘看上你。不如这样,我帮你做个媒,讨一个不要花钱的老婆。”
“你他娘的,瞎说!”壮汉抡起拳头,朝贺冬就是一抡。贺冬的臂膀挨了一拳,痛得他龇牙咧嘴。
贺冬摸着自己的臂膀,说:“我没瞎说,我的媳妇就没还钱,她还自个儿带了两千块钱来。”
壮汉说:“你一个瘸子,会有这样的好事?”
于是,贺冬将自己的讨媳妇的事,简单说了一下。只是,他没把彩金说得那么高,说只有两千块。
壮汉将信将疑,说:“即便有这样的好事,那也不成。讨上媳妇了,我更要养家。”
贺冬说:“那是,那是,只是没这么急着催。这样,三舅妈,你打个三千块钱的欠条给这个大哥。有钱了,到时候还上。”
壮汉说:“是五千块,不是三千块。”
贺冬说:“责任分担,你自个儿也得担责任。再说了,我三舅妈这样子,能还你三千块钱,就只有买米的钱了。”
唐建国逃了,家里还有个痴呆老母,要靠他老婆还钱,确实有很大的困难。见贺冬这么劝说,壮汉终于有所松动,接受了他的建议。壮汉问清楚贺冬的地址,离开了三舅妈的家。
三舅妈这个样子,可怜兮兮的,贺冬干脆没说自己的事,也离开了三舅妈的家。
回到贺家老屋,已经是晚上10点。贺冬推门进去,发现堂屋里还亮着灯。灯下,娘默默地坐在那里。
贺冬惊了一跳,知道娘开始找她算账了。
“娘——”贺冬喊了一声,搬了把凳子,老老实实地坐在贺母面前。
贺母说:“你把你媳妇的钱也用了?”
贺冬说:“是、是她主动给我的。”
贺母说:“今天去了你三舅家吧,钱没要到?”
贺冬说:“三、三舅跑了,只有三、三舅妈在家,还、还有一个讨债的,可凶了,我的事没和三舅妈说。”
贺母说:“你媳妇虽是外地人,也不是明媒正娶的,可她是好媳妇,娘喜欢,你可要好好珍惜。钱是身外之物,亏了就亏了,不要想太多。你呢,不是做生意的料,还是安安分分种田,将就着过日子吧。”
“嗯。”贺冬应了一声。
贺母摸索着,从里衣袋子里掏出一个布包,递给贺冬,说:“这是一千二百块钱,你把债还了,剩下的娘儿俩慢慢还。”
贺冬说:“您哪儿来的钱?”
贺母说:“储金会存了五百块块,老母猪卖了三百块,寿材卖了四百块。”
前年,贺母大病了一场。病好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凑钱办寿材。她说她已经上了年纪,不知道哪一天会死,担心到时候买不到棺材,要事先做好。
棺材是娘最重要的东西了,害得她把棺材也卖了!贺冬一顿羞愧,跪在娘贺母面前,哽咽着说:“娘,是儿子不孝,牵累您了。”
“说什么话,谁没个磕磕碰碰,只要你们夫妻两个和和睦睦,生了娃,好好过日子,娘就放心了。”贺母拉起贺冬,颤巍巍地朝自己房间走去。
看着娘佝偻着的背影,贺冬一阵心酸。
贫穷伴随着娘一辈子,摧残着娘一辈子,也钳制着贺家几代人。难道,贫穷永远延续,继续毁掉我,毁掉我的下一代?
贺冬坐在那里,无声地哭着,泪水长流。
“来,睡觉去!”不知什么时候,叶梦兰从卧室里出来,拉着贺冬的手。
“我不睡!”贺冬抽出手。
叶梦兰说:“这样有用吗?”
贺冬说:“我不想你跟着我过一辈子的穷日子,我不想我的儿子跟着我们过一辈子的穷日子!”
叶梦兰说:“那你就好好干啊。”
贺冬说:“干有用吗?”
叶梦兰说:“你不干,儿子从哪里来?”
贺冬听了,愣了一下。忽地,他明白过来,抱起叶梦兰,就朝房间里冲。
叶梦兰勾着贺冬的脖子,悄声说:“你干嘛?”
贺冬说:“我不干,儿子从哪里来?”
两个人滚倒在床上,木板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