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一会儿,周围的几桌人也都渐渐地来齐。
一道道青色的布帘贴着琉璃门窗落下,将所有的光线都隔在了外面。
“开始了!”伴随着不知何处传来的一声低语,一声磬音响起,回音袅袅回荡。
“叮咚”一声,有琴音响起,潺潺如流水,悠悠扬扬,浩渺如高天之云,却又厚重如大地山川,让人的心神随着琴声一起在天地之间徜徉。
随着琴音响起,在中央台上的纱帘开始向着中心收拢,最后成为一束白色的纱练,将将触地。
琴音越来越激昂,像是万军冲阵厮杀,又像是大川决堤一样倾泻而下,当其攀至最高峰时,忽然毫无预兆地戛然而止,连一丝余音都没有留下,褪得干净无比。
这一下子,让这些陶醉于琴音中的人都产生了一种惊慌的失重感,像是就要跌下悬崖一样。就在众人将跌未跌之际,一缕不知何处而起的萧音忽然而来,如一朵朵绵软之云,恰好接住了跌落的众人。
一个柔美细挑的身影,穿着白色的水袖之服,一手拉着台中央的纱练,一手轻抚,顺着纱练盘旋而下,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在场诸人无一不目瞪口呆,这女子也太美了。哪怕是见识过李玉隐的夏玉树,也觉得面前这女子的姿容,还要超过李玉隐三分。这是一种,你在见到之前,绝对无法想象的美丽,如同鲜红的火焰,直接、灼热、无处可避。
增一分则腴,少一分则瘦,眉如远黛,瞳似秋水,口若含珠,鼻若玉成,一头青丝垂落至腰,柔美可人。纱练向上收起,这女子水袖拖地,然后轻微一翻,便有无边的风情迎面而来。
玉手轻探出水袖,腰身一扭,便如兰花初开,清新淡雅,高洁无比。然后编钟、琴筝之音一时响起,台上的舞蹈动作也如火焰一样绽放,越来越激烈和鼓舞人心。其人柔弱无骨,浑身看似无一处有僵硬转折,一个个看似简单的动作,却是由无数复杂的动作连接而成。
一颦一笑,似乎都尽在眼前,让人的思绪,随着她的舞动,一起去往那梅花盛放如雪海的极美之境中,又像是到访洁白圣洁的雪山之巅,充满着清寂之美。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夏玉树实在是找不到更加贴切的形容了,这简直就是曹植笔下的洛神在世啊!没人注意到,在他说话时,台上舞动的女子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随即敛去。
周围所有的人,不分男女,俱都沉醉在这舞蹈之中,不知今夕何夕。也不知道是不是夏玉树的错觉,这个女子的每次舒展,每次转身,每次翻袖、踢腿、跳跃,似乎都有百花盛开,像是春神临凡,令世间之花一时盛放,香气扑鼻却又不浓烈。
琴音一挑,台上的女子猛然前后伸腿成一字,凌空飞跃,水袖向着两边铺展,仿若一只凌空飞舞的白色蝴蝶,翩翩而舞。琴音再挑,落地之后,她略微调整了一下方向,再次跃起,面向另一个方向。
女子的轻盈、窈窕、阴柔之美,淋漓尽致地展现在众人面前。随着萧音渐渐拔高,她一脚弯曲,单脚站在台中,不断地旋转,看起来脚下丝毫不曾移动。萧音和琴音渐渐淡去,其整个人轻缓地跪坐在地。裙摆如莲花一样绽放,平铺在台上,她双手在胸前合拢,结成一个形如鲜花绽放的美妙手印。
遮挡琉璃的布帘向上升起,女子轻盈地站起,向着四面施礼,低垂螓首,露出如天鹅一样白皙柔美的颈项。好半晌,没有一个人说话,害怕打破此舞留给人的美好印象和氛围。所有人几乎都忘了自己是来此处做什么的,一声玉磬音再次响起,才纷纷回过神来。
“啪”,“啪”,从一开始的断断续续,都转瞬之间的响成一片,所有人都在鼓掌,手掌生疼也不愿停下来,以此宣泄喜爱和激动之情。
掌声持续了好一阵才稀稀疏疏地停了下来,回过神来的众人,惊奇地发现,桌上竟然已经布满了山珍海味,他们竟然都不知道这些菜品是什么时候上来的。刚刚那女子的一舞,竟然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造成了一种掩盖。
“这是不是意味着,若是有人趁此机会对我们进行攻击,我们也会毫无反抗之力。”夏玉树忽然想到了这个问题,夏玉柏以及他的那些军官同僚显然也想到了同一个问题,脸色严肃异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条白色的丝绦从顶上垂下,这位倾国的舞姬再次向着四面一礼。不知道是不是夏玉树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个女人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抓住垂下的丝绦,轻盈无比地一跃,像是蝴蝶振翅一样而起,随着丝绦的收回,飞上了中天楼的顶上。
“四少,看!”刘甫用下巴一示意,夏玉树偏头看向邻桌,一头璀璨的金发直直地闯入视线,正是之前见过的小金王爷赵显。
赵显正端起一个翠玉杯饮下一口酒液,放下的时候,恰好看见了死死盯着他的夏玉树。他优雅一笑,俊美的容颜配合着天潢贵胄的气度,让人好感大生。夏玉树心里火直冒,他可没有那种被人下了杀手之后,大度原谅对方的好气度。他端起面前的酒杯,笑着向小金王爷回礼,从外表看起来,两者没有丝毫仇怨。
“夏玉树,长进了呀!”余庭云一脸地惊讶,“按照三年前的脾气,你应该已经把手中的杯子朝他砸了过去才对。”
他说得没有丝毫避讳,军官显然也知道宫宴上的风波,都有些善意地笑了出来。
“别误会,要是能正正地砸在他的脑袋上的话,我一定会扔过去的。”夏玉树收回视线,脸上依然挂着笑容地说道,“但是我的准头显然没那么好,而且对他也没什么损害不是,干嘛费那个功夫,还有损风度。”
“我的天,”温度突然开口,那个嗓音让这个桌子上的人都浑身一抖,“四少你现在看起来,跟余庭云这个败类一样了。”
余庭云当即转过头,以一种看死人的目光看着温度,直到他脸上出现讨饶的笑容。
“好了,不去想那些不相干的事情。”夏玉柏轻飘飘地看了小金王爷那一桌一眼,没有任何波动,“这既是为了给玉树接风,更是为了给我们前次的任务的完成庆功。大家吃起来,喝起来。”
众人应和一声,桌上热闹了起来。
在众人不注意的时候,夏玉柏回头看了一眼邻桌,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寒光。夏玉树轻轻地拍了一下他,他才看见一个同僚起立敬酒,连忙也回敬对方。
这一顿饭吃得相安无事,小金王爷那一桌很快便离去了。而夏玉树们这一桌,则是在那些军汉的带领下,彻底放飞了自我。喝到最后,夏玉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夏府的,但是等他再次醒过来的时候,睁开眼睛,看见的就是虚静童子那张趾高气昂的脸。
“赶紧起来练功。”这身材小小的童子一抬手,夏玉树身体当即不受控制地立起,上身下弯到极致,双手反抓住自己的脚踝,正是小混元功的起手式。
夏玉树虽然自己在回玉京城的路上也练功,但是从没有像今天这么强力过,刚刚抓住脚踝的时候,夏玉树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腰间发出的“咔”地一声。各处关节都泛起酸痛感,他几乎忍受不住,就要瘫软在地上。但是外界那股禁锢他的力量丝毫不松,强迫他保持着这个动作,他唯一能控制的,只有自己的呼吸。
“这么久的时间,你竟然连第一式都没有完成。”虚静童子在教训夏玉树的时候,感觉像是变了一个人,变得正经严肃了许多,“我看你右眼有太阴玄光隐隐,想必是太阴炼神术炼化了太阴玄灵精英所致。”
“这种千年难得一见的奇珍,落到了你的手里,势必会引来许许多多的争夺者,”虚静童子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容,“你还没有完全炼化这件宝物,将你掠了去,在丹炉里炼一炼,还是可以炼出来的。”
“龙气之下,不是不能施展道法吗?”夏玉树被这个走势惊到了,“这玉京的百里方圆,不是修炼之人的禁区吗?”
“是吗?那你先前受人暗算是如何来的?”虚静童子惊讶地说道,“你不会真以为,道录司的那些道士,全都是无门无派的散修?亦或者你以为,修炼之人离了法术,就拿你没了办法吧?”
夏玉树没说话,但是脸上神色却一副正是如此的样子。
“形阶大成,便是将一个人从悬崖上扔下去,也不一定能摔死。”虚静说道,“你觉得他们闯入夏府,掳走你的难度有多大?”
“既然他们在玉京城也能发挥出一定力量,为什么他们要远离这里?”
“三千禁军结成军阵,便能生生耗死一个仙门境。”虚静童子冷静地说道,“修炼之人求的便是长寿道果,任何可能导致他们陨落的风险,他们都不会冒,或者说在没有回报的情况下。”
“现在闭嘴,什么问题都在你练功结束之后再说,现在调整呼吸。”虚静童子手指一点,夏玉树的嘴一下子闭上,再也无法发出声音。
没办法,夏玉树只得根据清虚老道传到自己脑中的呼吸法,开始长长短短的调整自己呼吸之间的频率和深浅。随着呼吸法的调整,他渐渐地觉得,周身传来的那种拉伸弯曲的痛苦,似乎一下子都减轻了许多。一股虚无到难以察觉的气,似乎是从脚底生出,顺着呼吸的调整游走在全身上下。
虚静童子看了一眼夏玉树,低声说了一句,“还不算无可救药。”
他右手朝着空中一推,那环绕着国师府的白色雾气倏然散去,恰好一轮金色的太阳一点点地从虚空中挤出来,照耀这个世界的一切。
在外界唯有道法高深之人能看见的东来朝阳紫气,此刻竟然染遍了整个天空,无边无际像是海洋一样悬挂在天上。虚静童子朝着天上一扯,一团米许高的紫气坠下,将夏玉树裹住,从他的七窍之间缓缓出入,如龙如蛇。
大约一炷香之后,那紫气形成的海洋一下子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