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落魄的那段时光她见证过。
不只是见证,还有永生难忘的陪伴和照顾。
数年前我说,终归有一天,我会把它记录下来。
现在时候到了。
此文献给沈晓月。
(一)
我最落魄的那段时光她见证过。
不只是见证,还有永生难忘的陪伴和照顾。
数年前我说,终归有一天,我会把它记录下来。
现在时候到了。
那是段黝黯的时光,潮湿抑郁。
被迫放下的话筒、遗恨倒闭的生意、背信的发小弃义的兄弟、复发的旧伤病、透支的银行账户、补丁百衲的内心……接踵而至的讥笑谩骂,再三逼人的是非变故,囊空如洗,炎凉荆棘。
许多人离我而去,留我孑立,独自戳在谷底。
唯一的光,是手头的那部书稿。
没错,就是这部书稿。
我坐在2018年的晚春大理,重新整理这部5年前的书稿,一并整理的,还有关于北京2013年的回忆。
我记得那时候已经没有闲钱打车,下了地铁需要走很久才能抵达指定会面地点。
一个编辑见完,顶着漫天的夜霾去见下一个,木着一张脸去听完那些客客气气的俯视和挑剔,那些以专业之名的刁难和断言。
他们通通会问我一个问题:您不是当电视主持人的吗?为什么写的不是关于主持人的自传?
他们翻着书稿,说:不过,就算写自传也够呛卖得动,恕我直言——您在主持圈知名度好像挺一般……
听闻我已暂停了主持人生涯,就算出书也邀不动什么同行名人站台,他们不动声色,看我的目光却愈发耐人寻味起来。
嗯,我知道我是新人,但不知道的是,在这个白纸黑字的行当里,我还不如一个新人。
新人新作冷题材,并没有出版社肯出版,一次又一次的会面无果。
那些市井江湖的普通人故事,不入他们的法眼。
他们说,太冷僻了,没见过有人写同类的题材,没有成功先例的东西,不想冒险。
有时候会被喊住,继而是惯例的规劝——
他们有的说:如果你写的那些故事是关于北上广的励志或爱情的,就好办了。有的说:或者,如果你愿意把这本书稿改一改,改成当下流行的旅行文学,那咱们还可以再谈一谈。
除了笑笑,只有笑笑。
浪费了您这么长时间,实在抱歉,就不请您吃消夜了,我现在没什么钱。
先走了,时间不早了,我还要赶末班地铁。
返程时总是归心似箭,地铁一路向西,大望路到西单、复兴门、木樨地、军博、公主坟、万寿路、五棵松。
五棵松地铁站再往前走15分钟,有座敝旧的楼,顶楼的屋子是我每天的终点。开门的时候,那只叫大酸菜的猫总会跑过来蹭我的腿,喵喵地叫几声,蹲坐在一旁看我换鞋。
门厅的灯总是亮着等我,小餐厅的灯也总是亮着。暖黄的灯光下,暖黄色的餐台上,会有专门给我留好的饭菜。
月月给我留的。
她穿着睡衣蹦出来,抱着枕头,糊着面膜,惯例问一句:饭用不用热热?
她说:不用的话我就去睡了。
然后嗒嗒嗒跑了。
她从来不会问:今天怎么样?有眉目了吗?
谢谢她的从来不问。
有时候回去得太晚,需要翻栏杆,圆圆的一个光柱从天而降,月月在楼上擎着强光手电,指引着我撅着腚爬墙,探照灯一样。
有一次我的背包钩住戟尖,人被挂在了栏杆上,升天的耶稣一样,那束光圈停顿了一下,开始抖动,嗯,应该是她在楼上笑。
须臾,电话打过来,她笑出了年猪的声音,说别动别动,我拍个照。
照片有些模糊,却能清清楚楚地看到画面里的人噘着嘴翻着白眼。
再疲惫的肩膀和脚,一回到那个顶楼的房子,也就舒缓了。
是的,那段拮据的日子我寄宿在她家,小客房小蓝床,新毛巾新拖鞋,新的床单。
茶和咖啡堆在餐台上,还有红牛和永远满得快溢出来的热水壶,这些都是弹药,她知我每天回来后都会打开电脑写作到天亮。
真好,偌大个北京,起码这张餐台不冰凉。
(二)
一个凌晨复一个凌晨,不停地修改这本推销不出去的书稿。
越修改,离他们所建议的“畅销书标准”越远,哦,因为并非按照他们所建议的方向改的。没办法,我不认为他们是对的,也就无法说服我自己去苟同那些貌似正确的标准答案。
于是,越修改越不招人待见,好多邮件石沉大海,越来越少的见面谈。
我曾一度彻底霸占了那张餐台。
因为一度很多天没有新的出版社打来电话。
免去了那些徒劳无功的奔波,腾出了一个又一个完整的白天黑夜,我赖在那张餐台上,不停地修改书稿,也不停地开笔写新文章。
发狠写吧,当是磨刀,无人问津又怎样,自知锋芒。
逆旅单行道又怎样,错就错到底好了,我有我路向。
《乖,摸摸头》《好吗好的》里不少故事的一稿或提纲,都诞生在那张餐台上。
写着写着,进入到一种奇妙的感觉中,那种感觉说不清,像浓雾里晨跑,每一口呼吸都艰难而清冽,沉重的双膝轻盈的心脏,永无终点的跑道……
就让我在这寂静中一直跑下去吧,不在乎时间,不要停,有没有终点不重要。
可终归要停。
他奶奶的……
大部分时候是因为黑屏死机,十几个小时不眠不休,笔记本电脑太烫。
小部分是因为一阵啧啧啧。
那啧啧声太清晰,像一串解散哨,晨雾一秒钟被驱散,跑道猛地收缩不见,脚下一个踩空,我结结实实地跌坐回餐台旁。
月月坐在对面,抱着肩,龇着獠牙,似笑非笑。
哦,月月你下班回来了……
我问,你一脸便秘的怪模样这是干吗呢?
她说,在等着看您什么时候饿死掉。
抱歉抱歉,忘了时间了……晃动一下颈椎,嘎巴嘎巴响,扫视一下餐台,我拖过那碗面条,筷子插进去,嘴巴张开来……什么情况!
面条不应该是一根一根的吗?
咋整碗面条都被筷子给戳起来了?
面条和面汤凝固成完整的一坨,颤颤巍巍的好像个大果冻子一样。
我问月月,为什么面条会长成这样?
月月告诉我说,独守空闺10个小时以上的面条子一般都会长成这样。
一个托盘端出来,新的饭菜热气腾腾。
我吃,她看着,似笑非笑地啧啧着。
我白她一眼,她啧啧声愈发响亮。
热饭热菜真好吃,只不过,可惜了那碗西红柿打卤面,里面还有海参,月月专门买来给我补脑子的……
这份心意不仅是她的,也是他们家老太太的。
老太太坐在客厅里悄声和月月说话,以为我听不到:这孩子是不是过得不太好?
听不见月月说什么,嗯,她应该是在打手势,提醒母亲别让我听到。
良久,听到一声叹息,老太太悄声慢慢地说:人哦,都有难的时候……
她跟月月说:写东西费脑子,你多喂他吃点儿好干粮……
哈哈好玩儿,说得我好像一只特别可怜的小动物一样,我偷偷笑了笑,心里面颤了一会儿,眼睛也就湿了。
……这孩子是不是过得不太好?
……你多喂他吃点儿好干粮。
老太太,老太太,您怎么这么可爱?
那会儿多想站起身来跑过去抱抱您啊,可我害羞,站不起来。
三十多岁的人了,难得被人心疼一回,这个片段弥足珍贵,我会记一辈子。
以后啥时候觉得活腻歪了就啥时候翻出来看看。
(三)
……
寄宿月月家的那段时间,辜负了她多少好干粮,记不清了。
凉成橡皮筋的牛蹄筋、凉成石头死不瞑目的烤鸡、凉了之后撬不开的海蛎子……
那些好吃的,每到饭点准时出现在一旁,又在若干个小时后原封不动地端下。
我写东西进入状态后看不见她,她并不打扰我,自自然然地端起又放下。
实在看不下去的时候,她会用她的方式叫醒我。
嗯,一点都不烦人。
有些清晨,我从笔记本上抬起头,发现她歪在桌子对面,捏着牙刷,慢慢地刷牙。
她抬起眼,冲我点点头,说:哎哎,您好您好,您还活着呢?
边说边刺啦刺啦地刷牙,咕嘟咕嘟地漱口,语气平淡,好像上菜市场买菜时和一个老街坊寒暄。
于是我知道,我该滚去睡觉了。
有些午夜,我从笔记本里抬起头,发现她盘踞在桌子对面,捧着一本书,慢慢地读。
面前一堆小山一样的瓜子壳。
她坐了多久了?嗑那么多瓜子居然一点声音没发出来,她怎么做到的?
她放下书,抓一把瓜子,无声地放到我电脑旁。
于是我知道,我该休息一会儿了。
我们会嗑着瓜子聊一会儿天,这好像是那段时间我唯一的娱乐。
聊什么呢?大都是相熟老朋友们的八卦。
靳松的新歌旧事老肠胃炎、可笑新开在动物园隔壁的客栈能听见河马叫、路平新生的宝贝儿子一头卷毛、王八蛋老张新近的惊人打算、椰子姑娘又祸害了哪部新电影往里面塞进了什么广告……
灯光昏黄,热茶两杯,大酸菜踱步过来,跳上我的膝盖。
北京人的幽默段数之高,全国人民都难望其项背,月月吧吧吧地贫着,我趴在桌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冷不丁就听乐了,瓜子上膛,从鼻孔里喷出来。
有时候我怀疑她是不是在变相给我提供素材呢?我没有邀她看过书稿,她聪明得和个猴儿似的,应该猜得出我是在写什么。
好吧,如果是的话,那她提供的素材还真挺没什么用的说……
说没用,却也别有用处。我是苦吟派,行文爱推敲,总要把每一句都努力口语化,通顺到没有什么阅读门槛时才放过。拜她京片子所赐,每每和她聊天扯淡完毕重返键盘,文字的流淌总会更加流畅一些。
偶尔也会聊到我的书稿。
关于那些碰壁,她不问,我不说,没有什么鼓励或安慰,也并不需要鼓励或安慰。
有半夜翻墙回家时的那束光柱就足够了,有这张不冰冷的餐台就足够了,有午夜对坐时的陪伴就足够了。
言语如果有用,要陪伴做什么?
她深谙朋友之道。
关于书稿,她只关心一个问题:你写得满意吗?
我说满意。
她说嗯,那就接着写。
相识这么久,很多话不用多说,后半句话她不用说我也明白:我家就是你家,想写多久就写多久。
她家其实是很多人的家,靳松小植……很多朋友都住过,想住多久就住多久的那种。
曾经住过的朋友都有一个共性:正处于失意或落魄ing。
京城米贵居之不易,她收留每一个需要省钱的朋友,不着痕迹地帮着。
朋友对你好,只是因为他人好,并不是因为其他什么。
那个谢字我没有说,心意需心领,说了,就远了。
那么,会写多久呢?
已不奢望这些文字能变成铅字印在纸上,摆进书店。
待到晚春时节就离开吧,买张车票回到南方,重新走入无边人海,重新起航。既然这个关于文字的平行世界无法搭建,那就去建筑下一个平行世界,我还有画笔还有手艺还可以找到其他的光。
应该可以找到的……
至于这些文章,就留在这台笔记本里吧,一并封存的还有这段五味杂陈的时光。
……不,或许我可以找家打印店,把它们一页页打印装订再用硬牛皮纸画个封面。
嗯,做两本就好,一本自己留着,一本给月月留念。
我想象着后来我那本丢了,月月那本还留着。
我想象着若干年后我们都已经老了,老朋友重逢,依旧是扎啤和小烧烤。到时候那本书搁在桌上,我慢慢翻阅着它,像抚摩着一个离散多年的孩子……
光是这么想想,鼻子就酸了,太感人了,多么动人的故事。
我低头大声地咳嗽用以掩饰些微的哽咽,月月疑惑了一会儿,伸出手,把那杯茶往我的方向又推了一点。
窗外有鸟啾啾叫,又是一个清晨。
2013年的春天,我的想象力有限。
我想月月应该也一样。
很多事情,那时的我们不可能想象得到,比如——5年后,我会有累计近1000万册的图书销量。
(四)
书终于签约的那天,我们去吃了火锅。
对于这本书稿居然真的会有人接盘,我们都略微有点心虚和侥幸,过气的主持人、跨界的新人、奇怪的文笔、冷僻的题材……他们就不怕卖不动?
合同里约定了会印刷两万册,每册我挣三块五,不论卖不卖得出去,我都可以拿到这笔钱。
对于出版行业月月比我这个棒槌更懵懂,听闻就算书卖不动出版社也不会逼着我自掏腰包把书全买了,她表示很欣慰。
欢时当有酒,那顿饭月月喝得比我多,喝多了也没忘抢单,书稿预付款还没到,还是她结的账。
和惯常一样,谢字我没说。
我高兴,她比我还高兴,她是那么兴高采烈,回程的路上一直在哼歌,仿佛成功出书的是她而不是我。
人活半世,真心替你高兴的朋友又能有几个呢?
于是那些辞行的话,也就难以开口说。
晚春了,该离开了,先回济南,再回到我樱花未谢桃花正娇的南方,去看看书中提及的那些老朋友,再去水云间散散步,料峭的山风里泡一泡野温泉,抓把干净的细沙搓洗一下外壳,梳理一下鬃毛。
终于可以离开这座城市了。
这种并非撤退的离开,让人心安。
可我该如何开口去说这声再见。
悄悄收拾好的行囊靠在墙角,大酸菜跳上餐台,和往常一样蜷缩在一角。
傻喵,起开一点好不好,让我把餐台擦干净,烟油茶痕汗渍,还真挺难擦的,我惯常安置胳膊的地方已见包浆。
想写一张字条来着,压在杯子下面,写了又撕了,枉我打了几十万字的书稿,却组织不好几句道别的语言。
我寄宿月月家的最后一夜,餐台旁坐了很久,这真是个明智的决定。
后来在很多地方写过书稿或改过书稿,济南山师东路、吴根越角江南水乡、中亚碎叶古城、南极洲的冰原、北冰洋的船上、滇西北的小客栈、厦门海边的小村庄……
不论何处何方何地开笔,我总能找到伏在那张餐台上的感觉,这种感觉好似一条结实宽阔的跑道,起飞或降落,总让人心安。
我想趴一会儿来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天亮时我从餐台上醒来,肩上多了条毛毯,面前是面包片和煎鸡蛋。
月月刷着牙,坐在我面前。
她问:里几捡德磕?
我白她一眼:你给我好好说话!
她把牙刷拔出来,脚丫子轻踹一下我的行囊,睡眼惺忪地问:你几点的车?
我们坐了一会儿,她说,饭用不用热热?
她说,不用的话我就再去睡一会儿了。
然后嗒嗒嗒跑了。
出门的时候我摸了摸大酸菜,扭头喊:我走了。
她隔着两道门回了一句:有空联系哈。
像是两个偶遇的普通熟人间的随口寒暄,边说,边点头微笑,擦肩而过。
什么保重啊、加油哦、我送送你吧……她都没有说。
谢谢她的没说。
(五)
她只说过两次加油。
第一次是在我的新书宣推期。
那个冬天我从东北返程路过北京,多日昼夜不停的奔波、一天两场的演讲累垮了我,见面时我腰已经直不起来了,嗓子也已嘶哑至几近失声,每一口呼吸都好似咽喉被锉刀打磨,疼得人一哆嗦。
月月把点好的红汤换成清汤,要了雪梨汁,让我先喝。
菜上齐的时候,我歪在椅子上打鼾,她安静地把该涮的全涮好,在我的盘子里摞成小山。
她把我领去一家盲人按摩,师傅问,刚卸完大车吗?脊梁肩膀都僵成木头了。她坐在一旁玩儿手机:您费心,下死手就行,咱给他搓软和了。
一开始我疼得要死,嗓子难受喊又喊不出来,上刑一样哦,据说是在揉开什么筋结。后来我睡得死去活来,那张小按摩床上有个窟窿,脸可以架在上面,口水滴滴答答湿了一小块儿水泥地面。
快睡醒那会儿,我听见她说:加油……
冷不丁的两个字,不大不小的声音,她应该是以为我睡晕过去了,听不见。
我迷迷糊糊地紧张了一下,很怕她伸手摸摸我的头拍拍我的肩什么的……还好,没有。
那句加油,我受着。
但一直到现在,我也不确定她是在让我加油继续打拼,还是在让我加油继续睡。
……
那时候不信邪,出版社的编辑说按照行业惯例,一般的作者每年会安排10到30场读书会,你是新人,勤奋一点好了,50场吧。
我说嗯,那就100场好了。
他们觉得我疯了,说从没有作家这样做过。
抱歉,别把我当作家,我只是个走江湖的说书人罢了,不用和我说什么行业惯例,你们所谓的惯例束缚不住我,我的书是我生的女儿,我有多用心去写她,那我就理应多作死地去宣讲她。
我的书是我生的女儿,她和我一样,都不是为了“惯例”而生的。
他们有心拦我,说:如果100场的话,你一年下来别的啥事儿也不用干了。
不劳费心,自打我写书那天起就谢绝了所有主持商演,为了开辟这个全新平行世界,我已经做过郑重的取舍了。况且我也没打算耗时一年,给我3个月就行,我可以只吃包子,每天在车上睡觉,一天两场把100场活动搞完。
他们说了一个重点:这么漫长的线路,这么多的站点,费用不是一笔小数。
不怕,经费如果少,我可以把你们预付给我的稿费拿出来当路费,我还有一块很好的手表,可以典当4万。
他们说不不不,会有一笔预算,可能不多,花完了再说。
他们说,但是还有一个问题:
如果没什么人来参加呢?
他们说中了,很多场次的到场人数没有凳子腿多,最少的一场17个人坐在下面。
那17个读者远比我尴尬,留也不是走也不是,我招手请他们坐上小舞台,麦克风也不需用了,咱们挤一挤,围个圈圈开始聊天吧,这样暖和。
那场读书会比我之后任何一场都长,结束时没有合影留念,书上也没写什么赠言,签完名后,我们挨个儿握了握手,又握了握手。
裹紧大衣走出门去,漫天鹅毛大雪。
那17个读者籍贯天南海北,有新疆有西藏有海南有台湾,之后的几年间我履行了承诺,把读书会开到了他们每一个人的家乡。
一并履行的,还有那个挨个儿握手的习惯。
不论读书会还是签售会,不合影不写赠言不整那些虚的。
除了用心写故事和用力握手,我也没有什么能给你们的了。
不管到场5000人还是10000人,和每个读者都用力握一次手,是5年来一直坚持的习惯。
从2013年10月到2017年12月3号。
100万次握手完成。
握来握去,没握成大力金刚掌鹰爪翻子拳,只握出了腱鞘炎。
比牙疼还烦人的腱鞘炎,犯起病来刺痛难言,右手鼓包了就换左手,左手不中用了就换回右手,手指磨破皮了有创可贴,手掌抽搐痉挛了就打绷带。
印象里握手最多的一天是在郑州,郑州的读者爱我,从中午到午夜,8500多人,夜里11点半的时候终于磨烂了绷带(参见2017年9月30日微博)。
中国人是最抗造的生物,尤其我们山东人。伤痛都是慢慢习惯的,习惯了也就无大碍,但习惯之前,总要经历一些难熬的异乡子夜。
说也奇怪,明明消肿了,睡得也好好的,冷不丁就疼醒了,醒了睡不着,就会小孤单,又没人说说话,于是拍照发朋友圈撒娇卖惨讨可怜。早起吃饭,兴致勃勃地给点赞的人发一句没良心王八蛋,给留言安慰的人回复一个楚楚动人的哭脸。
好像都是表达慰问的,各种表示可怜,也有例外,只有一条。
是月月的留言。
她说:哦,加油。
……
这当然是句鼓励,这句冷不丁钻入眼帘的“鼓励”,可真让人伤感。
我礼貌地给她回复了一句谢谢,然后难过得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
这是我第一次和她说谢谢。
说是惜缘随缘不攀缘,终究还是远了的时候,怎么能不难过。
曾经的她和我,本不需要说出口的加油和谢谢。
她的这句加油,我品得出个中的距离和温度。
好吧,我们已经彼此疏远了很久了,我没想到她居然还愿意给我留言。
她早已对我屏蔽了朋友圈。
(六)
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变化的。
来如寒露几多时?起初是不曾察觉的,待到察觉,早已冰凉凉地打透了衣衫。
靳松巡演到北京在蜗牛酒吧演出的时候,大家还是好好的。
那时候我们坐在蜗牛的门口,一起帮忙卖票验票,分着喝同一杯冰茶。
她笑笑地劝我:你进去啊,上去给松捧捧场。
她开玩笑说:快点进去,观众肯定会觉得值回票价。
我不,我不想进去,喧宾夺主的事我不干,我上台去装什么大头蒜,我还是压低帽檐在门口把票卖好了就行了。
一开始是笑着说,接着开着玩笑说,她那天变得很唠叨,反复说了好几遍。
她扒拉我,从凳子上拽我起来,她说:今天来的人里肯定也有你的读者,你如果上台帮忙敲敲鼓,松脸上也有光……
我说:快拉倒吧,我又不算啥名人,再说,松又不是虚荣的人,咱别整这些没用的……卖票也是帮忙哦,干吗非进去,大家这么多年的朋友了,用不着的。
她看我一眼,咬着吸管想了想,笑了笑。
我以为她会损我来着。
她说:好吧,也对。
一直到几天之后,我才忽然想到,她其实是想让我更加直接地去挺一下靳松吧。
靳松那时清苦,空有满腹才华,尚未被众人所认知,而我已经有了百万读者百万册的销量,按世俗的界定法貌似已经过得好了起来……
就像是我翻栏杆的时候,她在楼上给我打的那束手电追光,虽然就算没有那束光我也翻得过去,可是每当那束光从天而降,总会心里一暖,明白自己并不是一个人在翻栏杆。
我本可以也为靳松打一次手电的……
这种后知后觉让我惭愧了一会儿,我不好意思给靳松发信息,想给月月打个电话,后来却没打。
她是月月,她会谅解我的。
不知道为什么,当你和一个人太熟悉了,莫名其妙地会做出许多无脑的举动,比如会自然而然地替他原谅自己,比如会理所应当地忽视他的感受,比如会越来越少地主动沟通,总认为他会理解的他会明白的他会无所谓的。
那些无所谓,往往不是一般地有所谓。
很多端倪,都被那时候的我无所谓了。
……
我出到第二本书的那一年,各个平行世界重新恢复平衡。
艰难的时光已经过去,各方面的状况都已好转,再路过北京时已不住月月家,重新住得起酒店。
但只要去北京,和以往一样,总要和月月约着吃几顿饭。
她不和我抢单,只是偶尔对吃饭的地点有些不以为然,有两次她放下镀银的刀叉,似笑非笑地说还是去吃小火锅吃小烧烤比较自在。
我白她一眼,矫情了不是,咱俩吃啥不是吃,今时不同往日,快别老琢磨着给我省钱了……
有一次吃饭,我给她夹菜,露出手腕时,她扫了一眼,问:高仿的?
我索性把手腕戳到她鼻子底下,说:是正品,好看吗?新买的。
她不看,拄着筷子笑了一下,损我道:等你买了百达翡丽了,再给我炫吧。
炫?有点过了哦!怎么这么说我。
她眼睛不看我,慢慢地吃着饭,半晌,丢过来一句话:大冰,别变……
我应该给她解释一下的——
你认识我这么久,应该知道我他妈并不是在炫,也永不会是个靠名车名表来自炫的人,之所以买这块绿水鬼,是因为……
可当时的我没解释。
我白了她一眼。
之所以买这块劳力士,是因为曾经有过一块劳力士。
当主持人时买的,素日里不戴,上台时撑撑场面。那块表见证了我最后一段主持生涯。
当了写书人后的第一年,为了预备100场读书会的路费,卖了。
我应该把这些都原原本本地告诉她,我不说,她又怎会理解。
可那时候的我懒得说,认为并不需要为自己做任何辩解,只是白了她一眼。
你是月月哦……
很多话我没和她说。
可笑千里迢迢赶来排练室探班,我没和大家一起给她接风,原因我没去说。
好几次因为突发状况或紧急工作而临时取消的见面,原因我没详说。
……
该说的没说,很多原本可以避免的误解……
误解积水成潭,堰塞成湖,又猛地破堤,骤然变成我和她之间的一条河,一个陪伴过你最艰难岁月的朋友忽然就站到了河对岸,任你不服不解不知所措河水也奔涌不停歇,隔岸傻站着,很多话再想说,她也听不清了。
一切来得猝不及防。
我是在那一年最荣光的那一天失去她的。
(七)
所谓荣光,从不是曾经的首席主持人名号,后来的野生作家图书销量。
最荣光的那天,也不是指任何一条红毯或任何一方领奖台。
2015年我最荣光的那天,有一场梦幻般的音乐会。
歌者不是我。
2015年8月8号,北京北展馆,人们从天南海北赶来,听一群完全没有任何名气的歌手给他们唱歌。
台下3500个观众掌声雷动,台上是我那群流浪歌手弟兄,全都来自我曾经当过歌手的那个平行世界。
那天追光踩在脚下,我拎着沉甸甸的麦克风来到舞台中间。
我说谢谢你们来,我说谢谢你们给的机会,很多年后,一群曾经的街头流浪歌手会记得,普普通通的一生中,他们曾有尊严地站上过千人大舞台。
我说我手也残疾嗓子也烂,这辈子也不可能是个好的歌手……
既然当不了好的歌手,那就当块上马石好了——今天起,我不再当什么民谣歌手了,我只当个民谣推手就好了……跟情怀无关,什么狗屁情怀,我只是想完整了我的这个平行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我实现不了的音乐理想,我的兄弟们会替我去实现。
我说这是一场接力赛,我和我的兄弟们跑第一棒,咱们试试看,看看能不能跑赢所谓的出身和命运,看看能不能跑赢这个所谓的机遇匮乏的时代,自己给自己跑出一个世界。
……
那是一场让我永生难忘的音乐会。
我听到的是此生最热烈的掌声,不是给我的,是每首歌的间隙鼓给歌者们的,一群默默无闻的流浪歌手被一群普普通通的人鼓励和认可着。
如此扯淡的世界里,如此梦幻的场景。
我站在台侧掉泪,巨大的骄傲和荣光无法言说。
没人知道这场演出冒了多大的风险,历经了多艰辛的博弈,以及承受了多少明刀暗箭。
不需要知道,也不需要去说,咬紧牙关扛下来就好。
扛住那些紧张和焦虑,扛住那些忐忑和心慌,扛住那些怕!怕出错怕疏漏怕有舞台事故怕被勒令叫停怕有人提前退场……怕观众们给我的兄弟们鼓倒掌,不喜欢那些歌。
从项目启动那天开始怕,一直怕到演出结束大幕落下。
越怕越扛,你不是最擅长扛吗?!
你能扛起2013,难道就扛不了2015吗?
终于扛下来了,这只手电没脱手掉地,这束光柱终于亮到了最后,照着大家翻过了栏杆。
一并翻过去的,还有我自己。
翻过了这个栏杆,还有什么栏杆是不敢去翻的呢?
庆功宴上我喝大了,十几张桌子,和每一个人碰杯,每一杯都干了。
月月月月,你在哪儿?你怎么坐到最角落这桌来了?
月月,你说什么?今天是可笑的生日?她一个人先回去了?唉该死!我给忙忘了,我一会儿给她打电话……
月月,你是问为什么没安排小植上台吗?这场演出有好几个合作方,时长和编排不是我一个人能说了算的……回头有时间再和你详说。
月月,你今天怎么话这么多?
好了好了你别说了,四周太乱了,我回答不清……
还是喝酒吧月月,今天先不聊别的,别那么严肃了咱们高兴一点,好吗?
月月月月,你觉得今天牛×吗?
我跟你说今天只是个开始将来会有一系列的全国巡回演出还会有无数场完全免费的音乐会去他妈的行业规则吧老子不信这个邪我们一定会自己给自己创造一套完全不同的游戏规则……
新的游戏规则啊,月月,多牛×啊!
月月月月,这份牛×也是属于你的。
……月月,你怎么不喝了?
月月是什么时候走的,我不知道,我没能送她,我喝成王八蛋了。
听送我回酒店的朋友说,我从箱子里翻出笔记本,抱着,吆喝着要改稿子。
他们说我在房间里横冲直撞,满世界找一张餐台。
我没有再在那张熟悉的餐台上写过东西。
那天晚上之后月月再没主动联系过我。
(八)
过了很久,我才发现她的朋友圈屏蔽了我。
那段时间我闭关整理书稿,中断了几乎所有与外界的联络,为免琐事扰心,很久没有翻过微信,偶尔得空翻了一翻,讶异地发现她的朋友圈是一片空白。
起初以为是误操作,信息发过去提醒她,她没回,于是也就明白了并非是无心的。
憋了一肚子的费解,再路过北京时约她见面,电话里说是忙,改天吧。电话里语气平淡,些微的冷漠。
发了一串省略号过去,几天后才再回复我,只一句话:知道你也忙,好好忙吧。
那时的我尚未想明白问题出在了哪里,只以为是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她,并不知道已经失去了她。
不明就里的气,最气人,尤其是来自朋友的,我捏着手机立在登机口,气得哆嗦。
于是,很久没再有联络。
又是一个春天,我在大理小住,无意中从另外一个朋友的朋友圈里看到了她,她也在,应该是过来旅行的。
我发信息给她,编辑了长长一条,没发,删了。
我问那个朋友,月月知道我也在大理吗?
他说知道啊,上个星期还说起你来着,怎么,你们没联系吗?
嗯,已经来了一个星期了,没有联系我。
是不想见我不想搭理我吧,嗯,好样的。
此后这种情况出现了不止一次,有云南,有贵州,有泰国,我们知道和对方身处同一片天空下,却连电话都没有一个。
想起身处同一个屋檐下的时光,再比对当下,心里也就凉了。
慢慢也隐约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好吧,怪我,我把我的朋友弄没了。
每过一段时间就点开看看,看看能不能看到她的朋友圈。
看不到,总是一片空白。她屏蔽了我,但没删我,于是朋友变熟人,逢年过节发条泛泛祝福的那种。
她发的很简单:月月拜年。
我发:新年好,代问阿姨好。
然后,也就没有什么然后了,一年,两年。
中间她回复过我的朋友圈,晒手伤的那条,她说:哦,加油。
她的这句加油,我品得出个中的距离和温度。
我礼貌地给她回复了一句谢谢,然后难过得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
这是我第一次和她说谢谢。
怎么能不难过,终究还是远了。曾经的她和我,本不需要说出口的加油和谢谢。
虽然变成了普通熟人,没了什么联系,但关于她的消息还是有的。
传来的消息里,她家里的那个小客房依旧惯常收留着拮据的朋友们,她还帮朋友们担负起了经纪人的工作,有了她的直接帮助,好几个朋友的巡演之旅顺畅了很多。
我明白她应该是义务帮忙,并不会收钱分账,应该只是希望能让朋友过得好一点。
她向来有侠气,永远习惯站在弱者身边,就像当年站在我身旁一样,雪中送炭不着痕迹地,让我过得好一点。
她还和以前一样,没变。
月月你没变,我就变了吗?
我重新过得好了,就意味着我变了吗?
这他妈不扯××淡吗。
这句话,我一直期待着有机会见面时吼给她听。
可真到了见面的那天,并没说得出来。
(九)
后来我在成都遇见了月月。
宏济巷MD酒吧的一角我们对坐,仿如曾经对坐在北京初春的那张餐台。
……
曾经有些晚归的午夜,她穿着睡衣蹦出来,抱着枕头,站在餐台边,问一句:饭用不用热热?
她说,不用的话我就去睡了。
然后嗒嗒嗒跑了。
留我一个人慢慢地咀嚼,吞咽,不需要把那些落寞和苦涩展示给任何人看。
曾经有些凌晨,她歪坐在桌子对面,捏着牙刷,慢慢地刷牙。
她抬起眼,冲我点点头,说:哎哎,您好您好,您还活着呢?
边说边刺啦刺啦地刷牙,咕嘟咕嘟地漱口,语气轻松平淡,撵着熬夜多时的我滚去睡觉。
曾经有些时候,我从笔记本里抬起头,发现她盘踞在桌子对面,捧着一本书,慢慢地读。
面前一堆小山一样的瓜子壳。
她放下书,抓一把瓜子,无声地放到我电脑旁,暗示我停一停歇一歇,换换脑子,聊聊天。
……
那些曾经恍如隔世,永不再来,只留下两个礼貌客气的熟人。
可我他妈的不想当熟人,我想找到一个话题当穿梭机,和她重温一下往日时光,我想听她说说近况,过得好不好,想和她聊聊自己这几年获得了些什么面对了些什么……
我想和她聊聊那些捧杀,那些打压,那些绊子,那些攻击和谩骂,那些憋屈在心里不想和别人倾诉只想和她说说的话……
我开不了这个口,不知道她是否还关心这些乱七八糟的。
我问:阿姨身体好吗?
她说:挺好的,有时候会念叨一下你,听说你过得挺好的,她很高兴。
我说:有机会我看看阿姨去吧……
她点点头,没有接话。
我们沉默着喝酒,偶尔碰杯,喝完第四杯时我反扣杯子,硬着头皮问她:还没消气吗?
她笑笑,手指在杯口画圈儿,她道:什么气不气的,早过去了,大家缺乏沟通而已,本来也没什么原则问题……
OK,那后来为什么一直不联系?
她想了一会儿,说:你书里不是写过的嘛,大家在路上走着,遇到了就结伴一程,该分手就分手,该重逢就重逢……同路人而已,能不远不近地彼此陪伴过一程,不是已经很好了吗。
OK,既然彼此陪伴过,那后来为什么不联系了?
她看着我,慢慢地说:不管联不联系,我都希望你走的那条路,能走得好。她告诉我说:只是你要明白,我从不是个锦上添花的人。
……
明白,你都这么说了,我想不明白都不行了。
来吧,咱们再碰个杯吧,像两个朋友一样。
我和我曾经的朋友月月对坐了半宿,一口一口把瓶中仅剩的回忆喝光。
临走时我跟她说,你就别屏蔽我了……我都没屏蔽你。
她扑哧一声笑了,笑着挥挥手送我离开,我沿着宏济巷走到九眼桥,又穿过灯火阑珊的太古里,走到东门大桥时,从手机里找出很年轻的时候听过的一首歌,边走边听:
……
朋友啊朋友,你可曾想起了我
如果你正享受幸福,请你忘记我
朋友啊朋友,你可曾记起了我
如果你正承受不幸,请你告诉我
朋友啊朋友,你可曾想起了我
如果你有新的,你有新的彼岸,请你离开我,离开我
……
奔四的时候,听懂了这首十几岁时流行的歌,大家是同龄人,月月她应该和我一样熟悉这首歌。
我循环播放着这首歌,一并循环播放的还有月月方才跟我说的那些话。好吧我的朋友,再见了,就像歌里唱的那样。
自此我没再见过月月。
(十)
2017年12月20日,北京冬夜。
我在鼓楼东大街的蜗牛饭店与朋友们小聚。
与座者有大松、雷子、小段、小伟。
雷子请客,小伟的蜗牛饭店,饭店即将歇业,最后一晚营业。
那晚算是年终聚餐,小小的叙旧宴,喝开心了以后我作了歪诗一首:
花生白菜炒土豆
羊肚血肠手抓肉
叙旧何须燕鲍翅
一人一瓶二锅头
……
二锅头生猛,半瓶入腹便上了头,酒酣话密,有酒有肉有朋友,大家掐着瓶子搂着脖子天南地北地扯淡。
话题不知怎的就拐到了月月身上。
酒气熏天的小伟瞪着我说:你知道吗?月月对你真不是一般地好……
很久没人和我提起过这个名字了,她怎么样,现在好吗?一切都好吗?
小伟说:月月为了维护你,这些年跟很多人翻了脸……
小伟说:树大招风,你这些年书销量高……不是老有些公众号借着喷你给自己长流量吗?只要是她认识的人有起哄转发的,全被她骂了!
他说:其实应该是从你搞演唱会那时候开始吧,一直到现在,不论是谁,只要有人敢在她面前说你的不是,她马上翻脸……不论是谁!
我扔了酒杯,走出门去,找了个台阶坐下,坐进北京的冬夜。
……
5年前同样寒风刺骨的冬夜,她风驰电掣地赶来,把我的行李扔进后备厢,打开车门把我往里塞。
我说你怎么才来啊……
她说啊呸!谁让你丫穷途末路了才联系我,早干吗去了!
我歪在后座上,筋疲力尽地唠叨着:月月月月,我好累啊,我好冷啊,我好饿啊……
她说:给我撑住!咱们马上就到家了。
……
我很想念,一直都很想念。
2017年的那个冬夜,我焐热手机,把所有想说的话写了下来。
握着手机在风里坐了很久,没有点发送键。
所有想说的话,不过两个字:谢谢。
沈晓月,除了一声谢谢,我又能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