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南北朝原来是这样
9062800000023

第23章 南北方又打起来了!

南北方边界大致上一直向南移动,从刘宋王朝初期的以黄河为界,南移到南梁前期的以淮河为界。双方主要围绕淮河一线的军事重镇展开混战。这些重镇从东往西分别是淮阴、钟离(今安徽凤阳东北)、寿阳(今安徽寿县)和义阳(今河南信阳)四处。此外,西边的南郑(今陕西汉中)是南方保护巴蜀大地的屏障,南北方在此也展开拉锯。

南方的淮河防线在南齐末期遭到了动摇。北魏宣武帝景明元年(500年),驻扎寿阳的南齐豫州刺史裴叔业怕遭荒唐皇帝萧宝卷杀害,率军割地,向北魏上表归降。天下掉下一个硕大无比的馅饼,北魏朝野欣喜若狂。为防夜长梦多,彭城王元勰和重臣王肃亲自领了十万大军去接收寿阳。途中,他们嫌步兵前进速度太慢,派出一千羽林骑兵火速赶往寿阳。果然,南齐已经派出崔慧景、萧懿、陈伯之等军前往收复寿阳。不想,大将崔慧景收复寿阳是假,借机脱离萧宝卷是真。他带着部队出了建康就宣布造反。结果,北魏顺利接收寿阳,还打败陈伯之等军,进而攻占了合肥。南方的淮河防线被撕开了一个口子。北魏军队依托寿阳,不时对南方发动打击,让新建立的南梁头疼得很。

梁朝建立后,北魏兴起了一股讨伐南方的声音,其中叫得最响亮的是两个投降的南方人。

第一个人是萧宝夤。这是个值得大书特书的人物。

萧宝夤出身高贵,是齐明帝萧鸾的第六子。萧宝夤是南齐宗室中少数几个才能卓越的王爷。他哥哥萧宝卷在位,荒唐胡为,底下就有人几次谋立萧宝夤取代萧宝卷。计划没有成功,萧宝卷对弟弟萧宝夤网开一面,不予追究。

萧衍攻占建康后,起初并没有为难萧宝夤,还封他为鄱阳王。不久,萧衍陆续诛杀南齐诸王。萧宝夤被萧衍的军士监守,随时可能遇害。一天半夜,萧宝夤带这几个亲随偷偷挖开院墙逃跑了。萧宝夤换上底层百姓的衣服,穿着草鞋,徒步赶往长江边。他们在江边准备好小船。萧宝夤爬到船上时,双脚已经磨得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了。天明以后,萧衍发觉萧宝夤逃跑,派出官兵在江边四处搜索。萧宝夤装做钓鱼的人,任凭小船随波逐流,在江面上漂了十余里,骗过了追兵。之后,萧宝夤冒着生命危险,走小路、躲山涧、骑毛驴,昼伏夜行,终于到达北魏控制下的寿阳。此段经历,堪比现代好莱坞大片的情节。

镇守寿阳的北魏任城王元澄知道萧宝夤是块宝,忙以礼相待。萧宝夤因为亡国,不饮酒,不吃肉,寡言少笑,十分悲痛,还身着丧服。元澄就率领北魏官僚前往赴吊——之前北魏都称南齐为“岛夷”或者“齐逆”,如今觉得齐国有利用价值了,又佯装悲痛前来吊唁了。第二年,萧宝夤来到京城洛阳。宣武帝对他很礼遇。萧宝夤上朝时伏地痛哭,诉说南齐亡国之痛,请求北魏出兵讨伐萧衍。北魏内部对南征有分歧,没有当面答应。萧宝夤就再三苦求,即使遇有狂风暴雨也不中断上朝请求。

第二个坚定要求南伐的人是陈伯之。此人的经历也相当传奇。

如果说萧宝夤是出于亡国之恨要求南征的话,那么陈伯之就想借南征来向北魏王朝表忠心。因为他是个投降的南梁将领。

陈伯之本是南齐的豫州刺史,被萧宝卷派去镇守寻阳,抵抗萧衍。萧衍派人劝他投降。陈伯之在萧宝卷和萧衍之间观望,首鼠两端。直到建康大势已去,陈伯之才正式向萧衍投降。萧衍对他委以重任,封他做征南将军、江州刺史。

陈伯之出身贫寒,大字不识一个,处理公文都需要幕僚为他念字、讲解,养着一群亲信帮助处理政务。这些人中难免有人会借机假公济私、损人利己。萧衍知道后,很担心。一来,陈伯之不是嫡系,君臣之间终究隔着一层东西;二来,江州官吏坏事做得太多了,激起民怨,就不妙了。所以,萧衍派人去取代陈伯之自己任命的江州别驾邓缮,算是“敲打”一下陈伯之。

陈伯之及其亲信却将此事看得很重,认定萧衍要动手了。于是,陈伯之召集文武官员,拿出事先伪造的萧宝夤的书信,说要和萧宝夤一起“反梁复齐”。他筑起祭坛,歃血为盟,并号令州内各郡起兵。江州所属的豫章郡(今江西南昌)太守不愿跟从陈伯之造反,率本郡军民抗命。陈伯之决定先出兵攻下豫章,以绝后顾之忧,再顺江而下进攻建康。不想,陈伯之一时间攻打不下豫章,萧衍却已经派出大军逆江而上,逼近陈伯之老巢寻阳了。陈伯之腹背受敌,无心恋战,带着亲信和部队一万多人北上投降北魏了。

陈伯之坚决主张南征。他有军队,有实力,又了解南方军政实情。宣武帝元恪也为萧宝夤的爱国热诚所感动,于是下令南征。他封萧宝夤为齐王,任命为镇东将军、扬州刺史,率领一万兵马进驻寿阳,又任命陈伯之为平南将军、江州刺史,屯兵阳石(今安徽霍丘东南),做好南征的准备。景明四年(503年)秋,北魏大举南征,其中东路以任城王元澄为主帅,率领萧宝夤、陈伯之等部进攻钟离;西路以镇南将军元英为主帅,进攻义阳。这个元英是太武帝太子拓跋晃的孙子。父亲南安王元桢因为参与了穆泰谋反,被削夺了王爵。作为谋反宗室的后代,元英顶着巨大的压力,一心想在战场上建功立业,光耀门楣。他在孝文帝时期就东征西讨,勇冠三军,积累了丰富的经验。这次,宣武帝将西线托付了给他。

北魏进军顺利,东路的元澄分兵出击,成功占领东关(今安徽含山西南)、颍川(今安徽寿县西)、大岘(今安徽含山东北)、焦城(今河南中牟西南)、淮陵(今江苏盱眙西)等八座城池,以主力围攻重镇钟离;西路的元英则将义阳团团围住。

南梁将军姜庆此时成功施展了一招“围魏救赵”,差点扭转了战局。

东线魏军分兵出击,导致后方寿阳兵力空虚。姜庆率领偏师,深入敌后,一举攻克寿阳外城。元澄老巢有被端的危险,如果真是那样,东路魏军可能被梁军南北包抄,陷入大包围之中。可是,姜庆的兵力有限,无力再进攻内城,在外城停顿了下来。而魏军留在寿阳内城还有相当一部分军队,主要是裴叔业投降时的南齐部队和北魏接收的部队。这些部队内部矛盾重重,不能组织有效的反击。紧要关头,元澄的母亲孟太妃毅然站了出来主持大局。她临危不惧,指派将领严守内城,并对全城官兵不分新旧、民族一视同仁,赏罚分明,激励大家共同守城。孟太妃还亲自登城检视,冒着矢石指挥作战。北魏官兵士气大振。附近的萧宝夤的军队也及时赶来增援。攻入寿阳的姜庆部队反而陷入了包围圈,激战一日,落荒而逃。

梁军分兵御敌。在东路,萧衍派冠军将军张惠绍救援钟离。张惠绍在邵阳洲(今安徽凤阳东北淮河中的一个沙洲)一带遭到北魏平远将军刘思祖的拦截,一败涂地。张惠绍等十余名将领被擒。到了第二年春夏之交,淮河流域降雨增加,水位暴涨,攻打钟离的魏军无法驻扎,只好撤还寿阳。东路梁军侥幸摆脱了危局。

在西路,萧衍派平西将军曹景宗、后将军王僧炳率兵三万救援义阳。元英获知梁军行踪后,派将军元逞等人在樊城(今湖北襄樊一带)阻击王僧炳的梁军前锋。两军交战,梁军大败,战死、被俘的有四千多人,其余人作鸟兽散。曹景宗听说前锋挫败,裹足不前,只在外线游弋,不敢靠近义阳。义阳城内,梁朝的司州刺史蔡道恭率领不满五千守城官兵,已经坚持了大半年时间,打退了魏军一次又一次的进攻。魏军死伤不计其数,元英开始打退堂鼓了。谁知,蔡道恭突然病逝。元英下令猛攻义阳。南梁守军弹尽粮绝,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建康方面的援军身上了。这个援军自然不是曹景宗的部队,而是萧衍新派出的宁朔将军马仙琕。

马仙琕是南方名将,被世人看做三国时期的关羽、张飞。可惜的是,马仙琕勇猛有余,谋略不足,一味贪功冒进。元英在义阳城东埋伏主力,再派小股军队出阵向马仙琕示弱。马仙琕以为魏军不堪一击,直扑元英。元英佯败,率部北退,引诱梁军钻入包围圈后忽然掉转马头,发出信号。只见漫山遍野的魏军同时杀出,向梁军涌来。马仙琕虽然拼死抵抗,无奈准备不足、军心涣散,大败而逃。内外交困的义阳守军见状,失去了抵抗的意志,开城投降。周边梁朝关隘的守军,闻讯纷纷弃地而逃。梁朝在淮河防线的西段完全崩溃,失去了所有现在河南地区的领土,不得不在湖北地区组织第二道防线。

义阳大捷,宣武帝元恪大喜过望,封元英为中山王,并在义阳设立郢州,与东面的寿阳呼应,在淮南地区形成一对钳子。淮河防线的重镇就只剩东面的钟离还在南梁控制之下了。这是504年的事情。一年后(505年),本是裴叔业旧部、镇守汉中的夏侯道迁向北魏投降。北魏迈过秦岭,攻占了梁州十四郡(今陕南地区)。梁朝统治下的四川(当时称益州)也岌岌可危了。

梁武帝萧衍刚当上皇帝两三年,就遭遇一连串的败仗,领土接连丧失。他自然是不甘心。

天监四年(505年)十月,萧衍任命六弟、临川王萧宏为主帅,尚书右仆射柳惔为副手,统领大军进驻洛口(今安徽淮南东北),大举北伐。这是自刘宋元嘉北伐之后的又一次强势北伐,萧衍几乎动员了南方所有的精兵强将,总兵力达数十万之多,旌旗招展,气势恢弘。北魏方面压力很大,不得不承认这是“百数十年所未之有”。

萧衍的北伐计划也气势宏大:第一步,攻克重镇寿阳;第二步,兵分两路,一路出徐州,平定中原,一路出义阳,夺取关中;第三步,各路大军会师洛阳,生擒元恪;第四步,扫荡河北,统一天下!

但是战斗现实总比军事计划要复杂、要困难。战士们再怎么流血流汗,也跟不上帝王在沙盘上的推演。梁军此次北伐,开局就相当不利。前锋、徐州刺史昌义之攻打寿阳外围的梁城(今安徽寿县东),就被陈伯之打败。

陈伯之是投降北魏的南方人,估计留在南方的同僚、熟人比较多。这些人了解陈伯之的性格,就建议萧宏招降陈伯之。萧宏让记室(机要秘书)丘迟给陈伯之修书一封,展开投降。丘迟是南齐、南梁时期的一个“笔杆子”,投入萧衍的幕府,南齐末年朝野臣工一应劝进文书均为丘迟所作。他写给陈伯之的劝降书信,声情并茂、入情入理,堪称美文,后人取名为《与陈伯之书》列入文学史册。

此信写于天监五年(506年)三月,开头先大夸陈伯之:“将军勇冠三军,才为世出。弃燕雀之小志,慕鸿鹄以高翔。昔因机变化,遭逢明主,立功立事,开国承家,朱轮华毂,拥旄万里,何其壮也!”几乎将陈伯之捧上天了。接着,丘迟笔锋一转,将军如此神武,为什么“为奔亡之虏,闻鸣镝而股战,对穹庐以屈膝”,为什么要当北方蛮夷的走狗呢?估计陈伯之军人的荣誉感一下子被刺激了起来。

紧接着,丘迟主动为陈伯之之前的投降行为辩护,说陈伯之降魏是受小人的蛊惑,将他的责任推卸掉了。丘迟说“圣朝赦罪论功,弃瑕录用,收赤心于天下,安反侧于万物”,梁武帝萧衍宽厚大度,既往不咎,只要陈伯之迷途知返,皇上“重恩不重刑”,不会怪罪的。为了防止陈伯之犹豫,丘迟还举了前人朱鲔、张绣迷途知返修成善果的例子。

再接着,丘迟展开了亲情攻势,告诉陈伯之:将军祖坟、住宅都完好无损,留在南梁的亲戚安居、爱妾尚在,“悠悠尔心,亦何可述”。陈伯之在南方生活了几十年,根基在南方,不可能对此不留恋。丘迟又抓紧时机大谈南方的和谐局面和光明前景,“今功臣名将,雁行有序。怀黄佩紫,赞帷幄之谋;乘轺建节,奉疆埸之任”,暗示陈伯之要建功立业、扬名立万,还是要回到南方来。

最后,丘迟动情地写道:“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见故国之旗鼓,感平生于畴日,抚弦登陴,岂不怆恨。”这几句话着实煽情,“将军独无情哉!”总之一句话,丘迟建议陈伯之“早励良图,自求多福”。

陈伯之接到书信,让手下念给他听。他和他周围那些南方投降的官兵,不可能不为信中内容所感动。后人不知道陈伯之的具体感受,反正他一听完书信,就率领能够控制的八千军队向梁军投降了。(陈伯之投降后,萧衍果然既往不咎,还封他为侯,不过剥夺了他的军队,再也不让他带兵了。)

梁军轻松扳回一局,乘胜在五月到七月间两线并进,先后拿下宿预(今江苏宿迁南)、梁城、合肥、霍丘、朐山(今江苏连云港西)等十几座城池。梁军士气高涨。在这一系列胜利中,值得一提的是豫州刺史韦叡率军攻克了淮河防线东段重镇合肥。

韦叡参战时已经60岁了。他之前宦海沉浮几十年,一直没有得到施展拳脚的机会。官场上有许多人将年华都耗费在繁冗的行政事务中,韦叡毕竟幸运地在晚年得到了奔赴沙场的机会。据说,他当时的身体已经很差了,不但不能骑马横抢,还只能由兵士抬着上阵指挥。在攻打合肥外围的军镇小岘时,韦叡带着一支军队侦查敌军的围栅。敌营中忽然杀出数百人。部下都建议撤回去披挂整齐,再来迎敌。韦叡却下令立刻迎战。他解释说:“小岘城池小,城中只有两千多守兵。按理说,他们应该闭门坚守,如今却主动冲出几百人,必然是城中的精锐。如果我们能够打败这支精兵,小岘就会不战自败了。”部下们半信半疑,韦叡正色说:“朝廷符节在我手中,绝非摆设,众军不得违命!大家力战,必能克敌!”在韦叡的指挥下,梁军官兵奋勇争先,果然把出城的魏军杀得一塌糊涂。韦叡率部队乘势猛攻城池,不到半天就攻克了小岘。

北魏派将军杨灵胤领军五万赶赴合肥增援。韦叡部下认为敌我兵力相差悬殊,建议韦叡向朝廷请求增兵。韦叡笑道:“敌我已经刀兵相见,现在我们再求增兵,于事无补。就算援兵从后方赶到,敌人的援兵也会源源不断而来,我们还是得不到优势。”他主动进攻,打败魏兵,又在合肥城外的淝水上修建高堰大坝,积蓄河水,不断抬高水位,准备水灌合肥。韦叡还在岸边筑新城守卫堰坝。魏军也不示弱,乘梁军立足不稳攻陷了新城,杀到堰坝前要将其凿毁。情况危急,韦叡亲自上阵,带领守堰官兵击退魏兵,然后指挥大型战船驶入淝水,居高临下围攻合肥。当时水位已经和城墙一般高了,梁军在船上万弩齐发,将督战的北魏守将杜元伦射死。魏军心理崩溃,弃城而逃。韦叡顺利占领合肥。

到此为止,梁军捷报频传,看似掌握了战场主动权。南梁此次北伐能够大功告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