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在一阵颠簸中醒来的，目光所到之处似乎是在一辆马车上。
“烟儿醒了？再忍忍，一会儿就到了。”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纳兰茗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但细细想来，那些记忆与如今看来，也的确是相隔百世。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那纳兰茗烟双亲之一柳其菡。
“母亲，这是去哪儿？”出口的声音尽显稚嫩，她选择在纳兰茗烟八岁的时候回来，正是因为纳兰茗烟在不久之后的一次落水酿成了她此后缠绵病榻五年时光，她需要将遗憾终止，彻底扭转纳兰茗烟早逝的悲剧。
“烟儿睡糊涂了，今天咱们去普会寺进香火啊，烟儿大病初愈，要好好感谢菩萨显灵，知道吗？”柳其菡的身上有着江南女子的娴静温柔和为人母者的慈爱，她本就出自书香门第，自有一种令人望而舒适的好感。
“是，母亲。”纳兰茗烟点头道，就是不知那满寺神佛见到她会不会金光大盛，跳出一两个来要收了她。
这厢纳兰茗烟胡思乱想着，那头身为母亲的直觉让她疑惑的声音再次响起：“烟儿今日是怎么了？平常都唤为娘娘亲，今日怎的改了称呼？”
“母亲二字显得烟儿对您敬重啊，娘亲那是小时候唤的，现在我已经长大啦，叫母亲，既彰显了我茗家家教，也体现我对母亲的爱戴敬重之情。”纳兰茗烟笑道，“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好好好，我的烟儿长大啦，知道敬重娘亲了。”柳其菡闻言欣慰的笑道。
唤其母亲，不过是不愿剥夺属于他人的东西。“娘亲”二字对过去的纳兰茗烟意义非凡，双亲的感情本就是当年纳兰茗烟心生执念的根源，她本意渡化，前来相帮，就不必有过多牵扯了。
“夫人，到了。”车帘外柔柔响起一女子的声音，轻盈婉转。话音未落，便见一小小身影跳将下来，吓得她脸色煞白：“小姐小心！”
颠簸的马车终于停了，纳兰茗烟迫不及待的跳下马车，眼见吓得旁人惊呼，暗自羞愧，却也只能强装镇定向女子望去：一身翠绿衣着衬得那张还未长开的小脸更加娇嫩，这便是跟在她身边的丫鬟之一，抚琴。至于另外一个，弄玉，想来今次是没有跟来。
“小姐，你有没有事？怎么不等马车停好就跳了下来呢？这万一摔着了可怎么办？可吓死我了！”单纯的小丫鬟一脸惊魂未定的检查着她是否有受伤。
“烟儿！以后不许再这么胡闹！”柳其菡被搀扶下车，心有余悸的对着纳兰茗烟轻斥道，天知道方才那一瞬她差点绷不住自己书香女子的矜持像抚琴一样惊呼出声。
“无妨，烟儿知道分寸，实在是太久了，我想快点回府，出来这么久，母亲难道不想父亲吗？”在前世纳兰茗烟的幻境中，她非常清楚纳兰茗岚与柳其菡二人的相爱程度，对于这一点，纳兰茗烟依旧存着很大的疑问，就她经历所知，不论哪一世，商人的地位远不如文人，何况是当今这样的时代，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最是低下，柳其菡身为书香门第，竟会下嫁于作为商人的纳兰茗岚，这实在很难让人理解。不过没关系，接下来她将有很长一段时间让她去弄清楚这件事情。
“说什么呢，佛祖脚下不许胡言乱语。”柳其菡听后俏脸一红，低声呵斥，“赶紧随娘上山去。”
“是，母亲。”纳兰茗烟飞快的应答道，率先走上阶梯。在她看来，走千百层阶梯也比坐在颠簸的马车中强，那么多世中，纳兰茗烟什么都坐过，唯独这马车难以接受，她倒宁愿卸了马车，策马而驰，也不愿受那份颠簸的痛苦。
踏上阶梯的时候，她听到身后抚琴与柳其菡的对话。
“小姐今日是怎么了，说话老气横秋的，竟然还从马车上跳下来，实在太吓人了！”小丫鬟的声音清脆婉转，让人听之意动。
“烟儿这是长大了，抚琴，以后与弄玉好生侍候这小姐。”这是一个母亲满怀欣慰的言辞。
纳兰茗烟勾起嘴角，抬脚向前走去。
普会寺。
与印象中的寺庙似乎并无差别，就是外表看着寒碜了点，想来也是，在这荒无人烟的山上建这么一座寺庙，要么声名远赫，无需担心香火问题，要么就是有高僧避世，在此修行。观这山中隐寺，想来，第二种可能性极大。
“小施主，从何而来？”苍老的声音由远及近，纳兰茗烟循声望去，所见之景让她心中一凛！分明年轻俊朗的容颜，偏生一双眼眸沧桑无比，此人究竟活了多少年？
阎君说过，她所在世界不会出现人类以外的族群，所以，此人或许真的只是一个活了很多年的和尚？
见纳兰茗烟久久不语，年轻又沧桑的和尚笑着再次发问：“小施主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到底活了多少年？”纳兰茗烟不假思索道，却在话音落下的同时，抿了抿唇角，警惕的后退一步，“你竟然！”
“烟儿，不得无礼！”不等纳兰茗烟说完，身后柳其菡一脸严肃的走过来，拉着她就向和尚道歉，“净空大师，这是小女纳兰茗烟，年幼不知，冲撞师傅万望勿怪！纳兰茗烟，还不向大师认错！”
听着耳边的呵斥，纳兰茗烟内心生出一种微妙感，或许从她成为纳兰茗烟开始，柳其菡等人便真的被她看做是“纳兰茗烟的父母”，松开柳其菡的手，她缓缓走到净空的面前俯身行了一个标准的闺阁女子的礼数：“纳兰茗烟年幼无知，冲撞大师，望大师原谅。”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没有半丝勉强，或许此刻，她才是那个真正的纳兰茗烟：孝顺，听话，即使孤傲，在父母面前也言听计从的纳兰府纳兰茗烟。
“呵呵，小施主聪慧灵杰，他日必可福泽亲人。”净空静静看着她，说道。
“承大师吉言，这孩子日前才大病初愈，故而今日前来还愿。”柳其菡闻言，笑开了眉眼，“不指着她福泽亲人，只要她平平安安，一生康健，我们也就心满意足了。”
“茗夫人心善，佛祖自然聆听心善之声，随我来吧。”净空道，转身领着众人前往大殿。
纳兰茗烟看着大殿，终于明白了“以貌取人”是何情形，她突然想拉住她娘亲问一句：“这个地方确定是寺庙不是皇宫？”纯金佛像，一座九尺高，光着大殿中就摆着不下十座，更别提这大殿中数十根红楠木的柱子，以及这金碧辉煌的格局，怪不得藏在这人迹罕至的深山之中，恐怕是害怕碰上强盗土匪之流吧！
“夫人可自便，贫僧观令千金有缘，可否容贫僧与令千金单独谈话？”将众人领至殿内，净空向柳其菡开口道，虽话是说给柳其菡，但眼睛却含笑看着纳兰茗烟。
“这、”柳其菡有些疑惑，正欲拒绝，不想有人先其一步答应了下来。
“母亲，正好我看着净空大师也欢喜的很，不若您先行还愿，我和大师私下聊聊？”纳兰茗烟对柳其菡笑道，“总不能母亲怀疑大师是歹人，害了烟儿吧？”
“说什么呢这孩子，既然大事喜欢你，你且去吧，稍后娘亲就来。”柳其菡被她逗得哭笑不得，心中担忧也渐渐散去，专心致志跪在佛前祷告还愿。
“纳兰茗烟愚钝，不知大师唤小女有何指教？”被带至一处院落，似是普会寺后院，没有柳其菡在身边，她实在对面前的和尚提不起任何好感。
“小施主，无需害怕，也无需生气，贫僧只是想叮嘱一句：今日过后，除了水，还要小心人。”净空淡淡一笑，却口出惊人之语。
“你说什么？”纳兰茗烟第一次体会心慌的感觉，她无比厌恶。
“小施主，明白贫僧说得不是吗？”净空叹道，“可惜的是，施主走到今天，依旧没有明白，前世之因，今生之果，因果循环，不过渡人渡己。”
“大和尚，你到底在说什么？我不明白！”纳兰茗烟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心慌意乱过，在此人面前，她有一种全然被看透的感觉，让她心底发凉。“你究竟是谁？”
“贫僧净空。”净空道，“恕贫僧多嘴，嘱咐小施主一句，切莫主观异动，渡人则渡己。”
纳兰茗烟有些后悔一时意气随他来此，此时便是一刻也不愿多待，拂身就走：“不论你是何目的，都与我毫不相干，今日过后你我从未见过！”一瞬间，她又变回那个风淡雨轻、冷静自持，来自远方的使者。
身后的净空望着她的背影苦笑：不论过了多久，都还是没有变，但愿真的再无相见之期。
“母亲。”八岁的小小身影，走向刚踏出庙门的妇人，面带微笑，一派纯真，眼底深处是隐藏极深的沉静。纳兰茗烟暗自决定，这个地方此后绝不再来！那叫净空的和尚着实透着怪异。
“烟儿，净空大师呢？”柳其菡望向她身后，询问道。
“大师有事，我就自己回来啦，母亲可拜完菩萨了？咱们回吧。”纳兰茗烟歪着头，状似央求道，“父亲肯定盼着您早些时辰回去呢，再说，烟儿也饿了。”
“好好好，咱们这就回去。”柳其菡俯下身子，拿起手绢为其擦擦脸，拉过她的手往山下走去，“抚琴，咱们走吧。”
“是，夫人。”小丫鬟应道，率先在前方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