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纳兰茗烟正坐在桌前,借着袅袅茶烟,思绪万千。
她今年八岁,抚琴和弄玉原本为母亲身边陪嫁,后给了自己做贴身婢女,抚琴今年十四岁,弄玉十三岁,两人年仅相差一岁,怎么会形容姿态上相去甚多?纳兰茗烟想不明白。
还有抚琴今日所有有关二叔的表现,少女怀春是每个女儿家都会经历的事情,然而抚琴的情形总是透着一股子怪异,至于那位便宜二叔,虽然记忆中待自己甚好,只不过却是个风流胚子,以至于至今未能给她娶回一位正经的婶娘来,倒是有一位从青楼妓馆中带出来的姨娘。
等等!想到这位二叔的风流,再回忆一下抚琴的神情,纳兰茗烟脑中闪现一个念头,只不过现在不急,总有时间去印证的。
现在令她迫在眉睫的是不久之后的落水一事,她一直纳兰茗烟觉得那不是一场单纯意外,但如果不是意外,就肯定是人为,但又是何人所为?目的是什么呢?她才八岁,又有什么是让人非置她于死地不可的?
纳兰茗烟忽然想起那讨厌的和尚说的话:“不止要小心水,更要小心人!”
小心人?小心什么人?这个人又是谁?
纳兰茗烟不由得苦笑:纳兰茗烟啊纳兰茗烟,你这是接手了一个怎样的人生?看似单纯平静,然细细琢磨,却玄机重重,还存着一丝杀机!
想要承欢父母膝下,让他们安度晚年直至寿终正寝,她就必须要首先保证自己的性命和康健!所以数日之后荷花节赏荷一行,她一定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应对。
抚琴有问题,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纳兰茗烟不弄明白轻易是不会罢手的,至于弄玉,既然两人都是一起伺候她的,她有的是耐心和时间观察。
想通了,心也就静了,心思一旦松了,身体的疲惫瞬间涌了上来,纳兰茗烟终于记起这具身子才刚刚大病过一场,于是摇摇晃晃的撑着向床榻走去。
恍惚间似乎听到有声音在床边响起:“既然病了,就该找大夫。”
“找大夫做什么,现在正是时候不是吗?”尖细的声音,似乎是女子又似乎不是,纳兰茗烟感觉坠在云端中,漂浮无依,渐渐的便沉入彻底的黑暗。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一阵咋呼的女声吵醒的,那是一种、怎么说呢?是一种听在耳朵里就可以感受到满满的风尘味儿的声音,睁开眼看到的是母亲担忧的神色。
“烟儿你醒了吗?可有哪里不舒服的?”轻柔柔的声音,有暖化人心的力量。
“我没事儿,就是浑身酸疼,没有力气。”纳兰茗烟出声,却感觉嗓子干涩的要命,一出声就扯着疼。
“抚琴,倒杯水来。”柳其菡扶着她坐起身,对一旁的丫鬟吩咐道。
“哎呦我的小姑奶奶,你可把大家伙儿都吓死了,我这儿差点就去了半条命啊!”就着柳其菡的手喝下了一杯水,伴随着一阵香风,一个花枝招展的身影就扑上前来,饶是纳兰茗烟镇定如斯,也瞬间被眼前的人夺取呼吸:满头步摇金钗,艳丽的腮红,一身轻纱附身,还有这满屋子复杂的香气,头昏脑涨中,纳兰茗烟终于记起这人是谁了,可不就是便宜又风流的二叔唯一抬进府的姨娘嘛,好像姓苏。
“姨娘,纳兰茗烟没事,劳您忧心了。”纳兰茗烟就着现如今的姿势,弯腰低头施礼。
“呦呦,快别!”那女子赶紧扶着她重新靠好,“这天可怜见的,能不浑身没力气吗,都烧了整整一夜了,瞧这小脸通红的。”声音尖细婉转,据说当年曾是花魁,但纳兰茗烟却觉得是不是她那风流二叔老眼昏花中错将人家花楼妈妈误当做花魁给抬了回来?这副姿态,这把嗓子,实在太像了!
“好了,纳兰茗烟既然醒了,最好还是让李大夫再看一下,一面留下什么病根。”俊秀的男人带着一名背着箱子的老者走进来。
“二爷!”惊喜的声音暗含情意,这是抚琴的声音。
“嗯。”纳兰茗扬看了一眼她,点头应道。
“哼!小浪蹄子!”这话出自身旁这位姨娘的口中,神色姿态中一片鄙夷。
“玉娘!”纳兰茗扬轻斥,但也并未多做苛责,只是领着大夫来到床前,“纳兰茗烟不怕,伸出手让李大夫瞧瞧,瞧完了就去用膳。”那轻哄的语气,仿佛父亲一般关切。
纳兰茗烟点头,依言伸出手臂,抬头状似不经意间扫向角落处的抚琴,却见其满面通红,望向苏姨娘的眼中尽显妒恨之色,那一副欲将之生吞活剥的神情让纳兰茗烟心惊!
抚琴此女绝非善类!这是此刻纳兰茗烟得出的结论。
“李大夫,小女如何?”见大夫收回搭脉的手,柳其菡急忙问道。
“茗夫人放心,小姐身体无碍,昨夜发烧趁机将前些日子积在体内的病气尽数排出,将养两日就好了。”老大夫微笑道。
“好好,有劳李大夫了。弄玉,送大夫出去。”柳其菡喊出弄玉。
“是,夫人。”弄玉见抚琴站在一旁,夫人反倒叫来自己送人,虽然心下奇怪,但还是依着吩咐送大夫出门去了。
“母亲,烟儿没事了,您不用担心。”纳兰茗烟见柳其菡秀眉紧锁,赶紧说道,“大夫都说没事了,对了,父亲呢?”看着床边围着一圈人,独独不见纳兰茗岚,纳兰茗烟不由得询问道。
“老爷去铺子里了,瞧这也差不多该回来了。”柳其菡为她掖好被角,说道。
“哎呦我说大嫂啊,这大哥也真是够辛苦的,要我说你们吶还是趁着纳兰茗烟年纪小再生一个儿子,免得这诺大的家业最后无人继承,便宜了旁人。”
“苏玉娘,你胡说什么呢!”纳兰茗烟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原本坐的好好的纳兰茗扬突然站起来冲着苏姨娘斥责道,“你给我回去,在烟儿面前胡说什么!”
“哼,是不是胡说,有人心里清楚。”苏姨娘不甘示弱道,而后对着纳兰茗烟笑笑,“纳兰茗烟啊,好好养着,姨娘先走了,以后再来看你。”说完一甩帕子带起一阵香风,随香离去了。
“大嫂,我去看看她,先走了。”也不等柳其菡应答,纳兰茗扬随后跟了出去。
“二爷、”无比幽怨的声音,如果不是纳兰茗扬耳力惊人,怕是要生生错过这一声!
如果到现在还不明白,纳兰茗烟就该好好反省自己白活了这么多年!
“母亲,姨娘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二叔?”她装作不懂得样子看着柳其菡,一脸疑惑和茫然。
“没什么意思,你姨娘一向如此,总是和你二叔对着干,这是大人们之间的小情趣,你还小,等长大了就懂了。”柳其菡摸摸她的头笑着说,可是眼底的忧思到底没能瞒过活过千世,阅人无数的纳兰茗烟。
“才不是这样!”终于有人忍不住了,抚琴走出来满脸不忿道,“她算什么东西,一个青楼出来的,能被二爷带进府就该感恩戴德,怎么敢跟二爷甩脸看!”
“抚琴!”柳其菡呵斥,“注意说话的分寸!”
“夫人饶命!”仿若惊醒般,抚琴终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扑通一声跪下,“奴婢,奴婢纳兰茗烟别的意思,奴婢就是看不惯苏姨娘的做派,二爷对她那样好,她不该对二爷那般。”
“不论怎样,抚琴你是我柳家带出来的,现如今她是主,你是仆,像你方才所说就是大不敬,按家法逐你出府都是轻的,你明白吗?”柳其菡道,话语中尽显无奈。
“母亲莫要生气,抚琴是烟儿的人,回头我重重责罚便是,您就别生气了,小心别气坏了身子。”纳兰茗烟拉着柳其菡的衣袖说道,“母亲还是快去看看父亲回来没有?烟儿饿了,想等父亲回来一块儿用饭。
“好,那你好生歇着,等老爷回府,娘再差人来叫你。”拍拍她的手,柳其菡走了,路过跪在地上的抚琴身边,更是连停顿都没有,直接出门而去。
“好了,你起来吧。”纳兰茗烟开口道,“再给我倒杯水来。”
“是,小姐。”带着哽咽的声音伴随着主人的脚步断断续续。
“小姐,您喝水。”看着面前的水杯,纳兰茗烟定定的看着拿着杯子的手,光滑细嫩,想来平日里有精心的护养。
“小、小姐?”被丫鬟拉回思绪,纳兰茗烟这才抬头看着她说话。
“抚琴,你是不是很不喜欢姨娘啊?”她面露天真的问道,像一个真正的孩子一样,遇到不懂得问题就向大人请教。
果然,见她这样问,情窦初开的丫头立刻滔滔不绝:“当然不喜欢!小姐你还小,不知道,那个苏玉娘是青楼里面出来的,身份低贱怎么配得上咱们二爷!何况她还天天给二爷甩脸子,可恶!”
“你怎么知道她天天给二叔甩脸子?”状似随口一问,却让之前还在滔滔不绝的人立刻收住口,支吾半天才说:“奴婢,奴婢是听二爷院子里的丫头说的。”
“你先下去吧,母亲刚刚说的话,你要好好记着。”纳兰茗烟说道。
“是,小姐。”抚琴低头走了出去,并不知道身后纳兰茗烟看着目光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