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音最后一次见到陈耳是在法庭,也是她第一次见到陈耳真正害怕的样子。陈耳拉着陈东的衣服痛哭,可当着媒体和法官的面,陈东还要装出一副大义灭亲的样子。
“哥,你说在这之前,陈耳还干过多少坏事呢?”天音问道。
衍岐低了下眉眼,没有回答她。天音把手机递给衍岐,她的微博收到一条私信,来自深海底的鱼,她是这么说的:
“同学,你好,也许你会很奇怪我是谁,但请你耐心看完这段话。
我和你是一个学校的同学,但我来自一个很偏远的农村,我家里很穷。穷到几乎连学费都付不起。
我没有钱买新舞鞋,我的衣服只有一两套,穿了又穿,穿了又穿。我没钱参与同学之间的社交,因此我只要装作孤僻不合群的样子,来掩盖我穷的窘迫。
这一切使我心酸,但却并没有让我退怯,因为我觉得将来我站在舞台上大放异彩的时候,如今所有的孤独和贫穷都会成为背后的光芒。
然而,我没有想到的是,我的贫穷,不仅造成了我生活上的窘迫,还给我带来了难以承受的耻辱。
我不知道我穿破舞鞋有什么错,我也不知道我只吃馒头和青菜有什么错,我更不知道我用不起化妆品买不起那些好看的包包有什么错。
我觉得我都没有错,但是我却实实在在地受到了排挤和欺负。我的舞鞋被剪碎,我的青菜里有泥巴,我的毛巾里夹着针。
这一切,或许都是因为陈耳觉得这样很好玩,她逼着我承认穷是一件很可耻的事情,但是那时我很骄傲地反抗。
直到我被几个男同学逼到墙角,直到我被拍下一组可耻的照片,我认输了,我斗不过也斗不起。
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夜,我满脸都是血,陈耳拍着我的脸,她问我,穷是不是很痛苦。
我哭着说是,然而如果没有她,穷对我来说不过再打一份工而已。从那一夜开始,我觉得我过去十几年的骄傲和自尊,全都没了。
老师劝我忍,她说如果闹大了,到时候吃亏的还是我,所以我一路忍到了高三。我不是不想辍学,是因为那个舞台我实在太渴望了,我真的很想穿上美丽的舞衣,跳出我心里的样子。
舞蹈学院举办的招生比赛资格名单里,我就是第十名的那一个,我却丢了我的参赛资格。
在公告栏前,你和你班主任说的那些话我都听见了,我哭了,因为我终于知道有一个人还会在乎公平和梦想。
我哭了整整一夜,为我这三年来的坚持和耻辱。我还是没能站上那个舞台,但是我却更加努力地练舞,因为我更加迫切地希望有朝一日,我能够实现我的梦想。
我知道你在告陈耳,我心中百感交集,我感激你,敬佩你甚至羡慕你。你有能力让陈耳接受她该接受的惩罚,这是我怎么都办不到的。
写了这么多,却不知道该怎么结尾。只能说,谢谢你。”
良久,衍岐用手抚摸着她的后脑勺,缓缓说道:“我永远都不会让别人欺负你。”
或许就是仗着衍岐这样的保护,天音从小时候那个孤僻的小女孩慢慢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离开法庭的那一刻,天音觉得很轻松,当陈耳在法庭上嚎啕大哭的时候,她一点都不同情她。
很快又开学了,学校里的重磅炸弹就是陈耳进去了,陈耳因多次欺侮同学,买通他人行凶等多项罪状被判三年有期徒刑。
沸沸扬扬地,到处都在讨论这件事。宋天音和凤子恩的名字没有被公开,因此同学们也都在讨论,那两个被欺负的同学究竟是谁,究竟有什么来头。
开学第一天,似乎大家都还很兴奋,再见到杜若轩,天音心里跳了一下。
一天里,众人讨论得最多的话题,都是关于陈耳入狱的事情,宋天音和凤子恩相视一笑,也没有说什么。
然而事情却没有这样结束,直到宋天音走出了校门才发现有些不对劲。校门口停了几辆车,好几个人等在那儿,天音一出去,他们就围了上来。
“请问陈耳的案子,你是不是当事人呢?”天音马上意识到这些人是什么人,匆忙试图往外躲去。
“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采访你一下。”
原来天音的消息还是泄露了出去,天音觉得有些慌,立刻捂住了脸,向远处窜去。
然而那几个记者却得寸进尺,试图拉住她。直到她感到有一双手把她拉了出去,她看到杜若轩的脸,心中蓦地一股欢愉从恐慌中升起。
“杜老师!”天音像在大海中捞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她并不想接受你们的采访,你们马上走!”杜若轩将天音护在身后,挡在她面前,拦住了那些记者。
“我们并没有什么恶意,我们真的只是想采访一下。”
“可她有拒绝你们的权利,你们现在马上把相机里的照片都删掉。”杜若轩一边护着天音,一边指着那几个记者。
那几个记者互看一眼,有些不甘心地删里头的照片,一边删一边还在劝。
“小姑娘,我们其实只是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件事在网上引起了轩然大波,新闻界也很关注,如果我们能帮你宣传一把,到时候你就出名了,那不是很好吗?”
天音皱了眉,道:“是你们自己想出名吧,我不想,你们别再来了。”
在杜若轩和天音的监督下,那几个记者删了里头的照片,杜若轩拉着天音的手急匆匆地又往学校里跑了,学校里那些记者进不去。
天音有些窘迫地跟在后头,她拉着自己的袖子,刚刚在撕扯中,校服的袖子被拉了一道大口子,天气又冷,风呼呼地往里头灌。
杜若轩把她带回了教室,有暖气,所以才觉得暖和了些。
“他们现在一定还在学校外等着,我们先等一等,一会儿我去把车开过来,我送你出去。”
天音拧开保温杯的盖子,喝了口水,心里仍觉得有些不安。
她在不安什么?是刚刚被记者环绕时的慌张感,还是被杜若轩拉着往学校里跑的紧张感。
杜若轩很奇怪,天音莫名其妙地脸红了。终究是个小孩子,脸皮比较薄,杜若轩心想道。
“哎!”天音叫了一声:“我……我和你一起去吧。”
杜若轩回头:“我车停在教师宿舍那儿,走过去可能还要一段时间呢。”
“没关系,我也想走走。”
“那好吧。”杜若轩说罢,便走了下去。
二人一前一后,天音在后面踩着他的影子,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你平时常常打球吗?”天音想起来那天在球场上看见他的样子,像一个大男孩。
“也还好,夏天打得比较多。”杜若轩觉得打球的时候格外的自在,只有在那时候,他才觉得自己也还可以任性。
在学生面前,他要收起他的孩子气,表现得像个老师的模样。
路边的积雪还没化,被行人踩得烂烂的,一点雪的唯美浪漫都没有,天音加快了步伐,站到了他身侧。
他看起来挺高的,天音偷偷抬头看了他一眼,杜若轩意识到了,正想低头看她,可天音却又马上看向远方。
一路走回去,天音突然觉得,浪漫是不是就是这种场景。
忽然,忽然一桶水,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倒在了天音地头上,陡然一下子,从头湿到脚。
“啊!”杜若轩匆忙去拉她,然而都已经来不及了。
“怎么回事啊?”杜若轩抬头看去,原来是一个老师刚回来,正在打扫卫生,而那桶水放在阳台上,一个没注意就掉了下来。
那个老师也是惊魂未定,幸好水桶没有砸到她,不然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对不起啊,对不起啊!”
天音噗了一下嘴里的水,一阵风吹来,抖了一下。杜若轩意识到她很冷,匆忙把大衣脱下来,披到她身上。
寒风刺骨,天音瑟瑟发抖了。杜若轩没有办法,只好把她带到自己的宿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