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地方分权,使得市场和政府之间对立统一的关系正在发生变化。市场是一个整体,这一点毫无疑问,但是这个整体的市场是由很多地方性的细分市场组成的。中央政府只有一个,但是下面分成了很多担负各自职责的自治政府。简而言之,有些不满无须上报部长,只要让自治政府的领导听到就行了,支持创业的法案不用提交议会讨论,应该交由地方的市政委员会处理。虽然,一个国家内所有本地市场的交易都要使用统一的本国货币,但是几点开市几点关门无须统一,可以由各地政府自行决定。将来,底层政府负责处理的事务会越来越多,中央政府只需要关注一些基本的议题,掌握大局,适当引导国内的经济活动。
我们已经进入一个全新的发展阶段,如果我们站在一定的高度看待现在的问题,就会发现,在经济发展过程中,全球化已经对政府的地位和作用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有些人认为,如果没有政府,全球化就无法推进,与此同时,全球化又无法和政府同时共存。这又是一个悖论吗?
当代自由放任主义的起起伏伏,给世界带来了一个很大的疑问:新自由主义已经给自己抹了一鼻子灰,接下来会怎样呢?新自由主义兴起于20世纪80、90年代,在喧嚣之中取得了一些短期的成功。之后就从圣坛坠落到地面,导致2010年前后世界经济陷入危机。这次危机不仅波及的范围大,还会对未来造成很大影响。这次的危机覆盖了五个领域:
(1)由非理性的超额借贷引发的危机始于金融领域。美国的大部分债务,是过度消费和地产投资引发的;欧盟的债务,主要是政府公共开支带来的,公共财政入不敷出,出现了严重的财政赤字。
(2)市场上的不安情绪从金融领域,蔓延到生产领域,导致经济活动减少,随之而来的是产量下降,失业率上升。在这种情况下资本支出会迅速收缩,资本收缩会对未来带去很多负面影响。
(3)至此,动荡蔓延到社会领域,政府压缩公共服务支出,对社会上的低收入群体影响最大,健康和教育方面带来的问题尤为突出,不平等现象加剧,社会出现分化。
(4)接下来,危机波及到了政治领域,虽然政治危机在美国和欧洲的表现形式不同,但是大西洋两岸无疑都受到了影响。顺便说一句,很明显,这次的经济危机也给全球政策带来了考验,在有条件的时候,世界没有为协调经济政策做好制度上的准备,遇到困难时只能束手无策。
(5)危机殃及的第五个领域是知识和文化领域。这是新自由资本主义带来的最重大危机。新自由主义者期望的成熟市场没有实现,反而带来了很多尖锐的问题,关于经济活动的目的和意义,关于参与经济活动的社会团体的本质,关于全球化的未来和整体文明,所有一切都是以物质为基础的。从根本上来讲,是由经济的增长能力以及满足人类需求的实用价值决定的。
当代的危机引发了动荡。人们的思想和意识形态也陷入了危机,看似完整的价值体系出现了裂缝。很多人的信念完全溃败,在这个变化的世界中迷失了前进的方向。即便克服了前面四个领域的危机,但是真正的危机远没有结束,思想和文化的危机会持续很久,我们要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也许我们会进入类似于古希腊古罗马的另一个经典时期,有人可能会提出睿智的问题:我们为什么而战?我们要去向哪里呢?这些正是摆在我们面前的疑问。全球经济在未来会如何发展,这是重要的问题;区域一体化扩张的方向和方法,这是大局问题;在接下来的几十年,世界将会走向何方,这是最基本的问题。
如果我们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上一届美国总统竞选主要是围绕不同价值体系展开的博弈。虽然有些人被“全面自由的经济”蛊惑,但是另外一部分人已经明白(也许现在才明白),这是一条死胡同,这些人正在寻找通往更美好未来的其他道路。在诉诸政治和技术官僚讨论之前,要先确定我们选择的道路是建立在进步价值观之上的。之所以说我们还在处理文化价值观危机,是因为很多问题通过操纵利率、税收、汇率是无法解决的。为了让我们的努力发挥更大的效用,必须要依靠特定的价值体系,在这种价值体系的指引下,经济谈判中不允许出现欺诈,选民支持率也不允许做假。
2012年秋,欧盟废止了2014—2020年的公共预算协议,如果我们对欧盟大家族的纷争了解得更透彻,就会发现存在争议的不是这几十亿欧元,增长率和公共财政支出的减少也不是问题的关键,价值观的巨大分歧才是真正的问题所在。巨大的分歧不是存在于国与国之间,而是不同意识形态和利益集团之间,国家领导人和政府首脑试图以国家利益为借口,保护特定的意识形态和利益集团的利益。这是很危险的,因为利益集团之间的实质冲突,有时会搅乱国际局势,因此,跨国合作不仅应该是政策涉及的部分,也应该是核心价值观之一。
如果美国、欧洲、中国和其他国家,都确立了未来几年要遵循的价值观,接下来的关键问题是:文明发展到这个阶段,如果全世界的社会没有凝聚力,我们要如何让所有国家团结起来,以避免冲突。
国际团结应该是一个长期的核心价值观。然而各个国家关注的焦点各不相同。在美国,不同社会和政治所持价值观之间的矛盾形成了僵局,在这种情况下,消除财政悬崖(财政悬崖指的是政府财政支出的骤然减少,增税和减支两项政策的叠加,会改善政府的财政状况)是最重要的问题。2012年年底和2013年新年,以及之后一次又一次的国会争论都没办法阻止情况的恶化;欧盟的主要争议是,公共预算增加的百分比比通胀率高一个百分点;而在中国,国营和私营经济的腐败是目前最严峻的问题。
人类有时会表现出难以理解的天真。按理说,就算新自由主义没有遭受致命的打击,在失败中侥幸存活,也应该再也无法重拾昔日的光辉。从逻辑上来讲,事情应该是这样发展的,但是新自由主义并没有按逻辑发展,在一些媒体和学术机构的帮助之下,本应该由新自由主义承担的错误和指责,全都转移到了政府干预的身上,就这样通过谎言逃脱了自己背负的罪恶,杀出了一条血路。也许在非常遥远的未来,自由放任主义还会归来兴风作浪。因为历史就喜欢搞这种恶作剧。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我们的后辈在遭受经济之苦的时候一定会悔不当初。为了不让他们怪罪我们,在近期内,我们应该大胆出手,让市场和政府实现亲密合作,共同面对与可持续发展相关的诸多挑战。
在西方经济学顾问们的种种暗示之下,我们总算有所醒悟:很多时候,一些国际组织,特别是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对经济活动一方施加的压力,其实来自于它们从属的西方利益集团。如今,“新兴市场”似乎不太愿意听从外人的真知灼见了。即便需要听取他人意见的时候,也会换个角度倾听。经过20世纪90年代的危机,再加上政府的参与带来了切实的好处,高速发展的东南亚经济体,新兴市场倾听的意愿大大下降,对新自由主义失去了兴趣。在中欧、东欧以及苏联后的社会主义国家,新自由主义更是无处容身,相信市场之手无所不能的人,越来越少。“华盛顿共识”加速了不切实际的自由化和私有化,推动了强硬财政政策的制定,没有考虑到制度环境、社会、文化等问题,最终被拉美经济体彻底放弃。中东和北非国家经历了“阿拉伯之春”的动荡之后,也对来自地中海和大西洋地区的建议产生了强烈的怀疑。
想要吸纳建议、意见和指导的市场,不希望与外界隔绝。提供建议和需要建议之间的空隙必须有人弥补。由于经历了一轮又一轮的失望,幻想一次次破灭,愿意听从别人的专家越来越少,愿意提供指导的专家也越来越少,其实那些所谓的专家经常对影响经济运作和发展的特定文化、历史和地理决定因素一无所知。想要提问的人如今面临着一个更大的问题:谁能帮助他们解答疑问呢?
无论是为了施加援助还是完全的商业行为,接受了经济建议的市场,将来一定会发生巨大变革。我们不能只站在旁边观望,还应该参与其中,因为关于未来的理念和利益争论的冲突是决定市场形态的关键。如果又出现另外一种新的“共识”就糟了。有人会再次利用这种所谓的共识,把它当成唯一正确的解决方案,谎称存在一种对所有人都有好处的政策,也就是所谓的万全之策。实际上怎么可能存在什么万全之策。
全球化已经进入了另一个阶段,世界正面临新的挑战。除了市场与政府之间的关系,经济活动中还存在一个第三方,那么我们应该对经济活动的三大组成部分——市场、政府和世界之间的关系,抱有怎样的期待呢?新自由主义概念看起来很诱人,但也很危险,因为新自由主义的观念是有害的。蛊惑人心的政客可能会说,既然我们不能恰到好处地全面处理好市场—政府—世界三者之间的关系,最好把这个问题留给市场自行解决。历史上有很多只能用天真来形容的案例,如果我们照做,又新添了一件。对未来经济放任不管,留给混乱的市场,如果说这是犯下了反人类罪,似乎有些夸张,但是造成的恶性后果真的不相上下。不过,如果把这个问题完全交到政府手上,也是一样。我们要另寻出路,将来让更多的人生活在“第一世界”,或者换句话说,将来的世界虽然也是多元化的存在,但是不会再有“第二”“第三”和“第四”世界。
假设除了全球性的经济活动,也存在一个全球性的政府,在处理国际事务的时候,我们还是要面临政府和经济之间由来已久的问题。不管是集权的还是民主的,由于一直以来不存在国际政府,因此情况会变得越来越复杂。与此同时,随着全球化的发展,国家的地位正在弱化。所有的一切都变得越来越复杂,传统国家概念的影响力越来越低,以国家为基础的民主也在逐渐弱化,除非多国参与的民主甚至全球化的民主能及时出现取而代之。
强大的市场参与者,尤其是庞大的跨国公司,会努力把这种复杂转变成自身的优势。更准确地说,是要最大化自己的利益。但是,对自身利益的认知如果出现错误,会引发完全不同的结果。如果他们过分追求利益,不能完全理解自身长远利益和公共利益之间的正向连接,就会在全球扩张的过程中迷失自己的方向。不管怎么说,市场已经做好出击的准备。有趣的是,经济学家和决策人可能从科幻小说中学到了一些东西。有个故事讲的是,一家互联网企业强大到可以凭借一己之力控制全球经济,与以往人类受政府控制不同,一家集权公司控制了全世界。
当人类历史中开始出现经济活动,村庄的栅栏、河流和国界,再也无法阻止货物和人员的流动。现代的跨国、跨洲交易量非常大。很明显,这种交易并不在任何人的控制之下,而且好像也没有控制的必要。但是,我们也要明白,这些交易的某些方面也是需要监管和调控的。不要再以为市场可以实现自我监督自我调控,这是不可能的。理性的干预市场是有必要的。
撇开极端主义不说,当代经济活动已经达成了一个共识,政策应该对三个主要的领域进行干预:资源配置、收入再分配和稳定宏观经济。话说到这儿,问题又来了:干预的目的是什么?干预的手段是什么?应该干预到什么程度?全球化让如今的情况变得更复杂,在跨国和全球事物中,哪些领域应该接受监管和调控?所有的问题都要求国际间和全球范围内展开合作。
有些问题无须逃避,我们要有意识有目的地进行资源分配,把物资从产量丰富的地区调用到需要的地区,比如我们要把食品从食品生产过剩的国家调配到饥饿地区。当出现经济过热和严重垄断的时候,就要出手对市场各方的供需行为进行干预,从根本上来讲,就是要进行市场化配置。在危险的经济过热或明显的垄断阴谋中,对供求游戏参与者的活动进行干预,这种干预主要与市场分配相关。同业联盟操纵市场定价的案例非常多,他们在供应量方面达成一致,推动价格上涨,或者在原材料市场进行投机活动,引发价格大起大落,造成有害后果。
全球的金融失衡状况已经十分严重,很多地方需要适当增加收入才能缓解目前的紧张局势,因此对全球的收入再分配进行必要的干预,也是我们无法逃避的问题。将来,在富裕国家处理完自身危机之后,大家会把焦点转移到贫穷国家的国民收入问题上。
我们现在谈论的不是国内生产总值GDP,而是国民总收入GNI。计算国内生产总值GDP时,要从指定国家产品和服务带来的总价值(通常指一年)中,扣除生产过程中消耗的原材料价值。根据世界银行采纳的定义,国民总收入GNI是指:居民生产创造的全部价值加上商品税收(扣除补贴),加上海外产值和海外主要收入(佣金和所得财产)。换句话说,如果一个国家没有来自国外的收入,国内生产总值和国民总收入应该是相等的。如果一个国家有负债还要支付利息,国民总收入就会比国内生产总值低,差距就是要支付的利息。虽然这些指标都很重要,但这些差异和我们要讨论的问题之间没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