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子衿一向很自得。
他出身富贵,严父慈母,兄友弟恭,不到二十岁就才名远播,与他齐名的叶锦棠是他的知己良朋,叶锦棠的妹妹叶迷棠与他早有婚约,两人亦是心意相通。
为此,他甚至早就造好了一座小楼,里面没有太多的装潢,一切都等着她的女主人到来之后在亲手按照心意亲自动手。
他的小楼最终还是没有完成完整的装修。
可忽然有那么一天,他的世界变了。
夜
大雨将至,竟然毫无预兆。
一声枪响,他失去了至交,也失去了他的爱情。
叶锦棠死了,死在他亲弟弟的手上。
父亲和大哥只手遮天,颠倒了是非黑白,让真相无处可寻。
他去祭拜,连叶家的大门都没进去,再也没见过叶迷棠。
他在叶家的大门口跪着,叶家人全都当他不存在,他的身上越来越冷,心越来越凉。
虽然不愿意承认,他也必定要认清事实,那一枪,不仅杀死了他的好友,也杀死了他的爱情。
好友死的突然,他的爱情,却死的无声无息。
小刀跪下求他,他不回去。
父亲更是各种威逼利诱,他都不为所动,母亲泪眼婆娑,打动不了他。
他的身子本来就不是很健壮,三天三夜的不吃不喝,让他越来越虚弱,他却不害怕。
他大声的对父亲说:“萧家欠了叶家一条命,我就还他们一条命!”
父亲气的举起拐杖来打他,他默默的承受着,不叫不嚷,身体上的疼痛根本缓解不了心里的痛。
反倒让他有一种赎罪的快感。
“你死了,我就把叶迷棠也送下去陪你。”
父亲的话根本威胁不到他,如果那样,他的爱情就有了栖息之地了,他默默地想,心里甚至瞬间就火热起来。
他甚至期盼着死亡能快点来临,他会在奈何桥畔一直等着,等她来找他的那一天。
他对父亲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我谢谢您的成全。”
父亲恼羞成怒:“我变了主意了,如果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就送她去最肮脏的地方,做最下贱的事情。”
“你不敢!”
“你可以试一试,看看我敢不敢。”
他看着父亲的眼睛,那双一向睿智精明的眼睛里,此刻全是阴狠的戾气,父亲说的是真的,他知道。
“她经历一份悲惨,我就会比她经历得多十倍。我不能对您做什么,却可以对我自己任意施为,您要相信我!”
他胜利了,仗着父亲对他的爱,可他却没有丝毫胜利的快感,父亲爱他,也同样爱着自己另外的两个儿子。
父亲不会因为对他的爱,就公正的去看待弟弟曾经犯下的人命案。
父亲不能把他怎么样,却能对叶家做很多事,商场诡谲,兵不血刃,父亲轻而易举的让叶家的长子染上了烟瘾,成了扶不起来的阿斗,也逼死了迷棠的父亲,那个一直将他看做半子被他当做另一个父亲一样尊敬的老人。
他终日喝酒,沉浸于自己的伤痛之中,借以逃避那些冰冷的现实,所以,当他知道父亲做过什么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不到两年的时间,叶家就办了两起丧事。
叶家的大厦倾了,大厦里的人安能安然无恙。
叶家的大公子已经废了,叶迷棠只能挑起这份重担。
她换了男装,剪短了头发,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被父兄捧在手掌心里娇生惯养的小女孩了,她抛头露面,和那些精明的客商打交道,她走南闯北,让自己努力的坚强精明起来。
她的眼睛里早已经没有以前那种不谙世事的天真,取而代之的是精明坚毅与防备。
她笑呵呵的和每一个人打交道,却冰冷冷的注视着身边的一切。
他总是偷偷的去看她,却犹如饮鸩止渴。
那种爱人就在眼前,他却摸不得碰不得,甚至还要小心翼翼的不让她发现的感觉折磨得他身心俱疲,他却乐在其中。
他的生命早就已经失去了光彩,他苟且偷生的理由不过是为了保护她。
他的病越来越重了,父亲和母亲都很心疼,在京城的兄弟也想进办法淘来各种配方希望能让他尽快康复,哥哥甚至联系了国外的医院让他去治病。
他没答应,他要留在这里,看着她,有他在,父亲投鼠忌器,才不敢动她。
他有预感,只要自己一离开,叶家就会不复存在了。
父母的坚持,敌不过他的决绝,只能由着他去了。
这让他的心里,有了一丝幸福,那种爱情还没有彻底死去的幸福。
只是这幸福不长久。
那个叫苏起的男人忽然出现了。
他比父亲更精明,更厉害,也更有权势,他手握重兵,百炼成钢,却只为她倾情。
他看着她的眼神是赤裸裸的,强势的,具有很强的侵略性的光芒,那是他不熟悉的,却感到极度慌张的。
他忽然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他可以忍受她不看自己,却不能忍受她的眼里和心里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他和父亲叫板,他想要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褪去昔日的软弱,为她遮风避雨,护她一世平安。
他失败了,父亲竟然要把她卖去南洋做妓女,只是因为她让他感觉到威胁了,一向精明狠辣的父亲害怕了,怕自己败给她。
他去晚了一步,苏起先找到人的。
她被苏起抱在怀里,眼里的依赖和信任也许连她自己都没察觉。
他的心,一下子沉入万丈冰渊。
他还活着,她也还活着,他们的爱情,却彻底的死去了。
后面的事情,一如他预感那样,她和苏起结婚了,那个小时候荡着秋千在高空中喊着要嫁给他的小女孩只存在于他的记忆和梦里。
她成了妻子,还会成为母亲,这一切却和他再也没有关系了。
他不用勉强自己去做不想做的事情了,他又回到了自己的小白楼里,冷眼看着父亲和苏起之间的硝烟弥漫,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心死了,人也就冷了,父亲入狱,三弟身死,大哥被法办,一切都如他预料中的那样发生了。
母亲以死相逼,让他为父兄报仇,他拒绝了。
母亲骂他软弱,窝囊,没有亲情,只为了一个女人,却连自己的亲人都不顾。
他笑得惨然,他能做什么,他一直都是无能为力的。
两家的恩恩怨怨这么多,他夹在中间能做什么,他什么都不能做,也什么都不想做。
也许,逃避才是最好的办法。
母亲要回乡下,她没了丈夫,死了两个儿子,剩下的一个儿子是她倾注了最多心血,也最疼爱的,可是他却不能成为她的依靠。
她很失望。
却还是执意将他带走。
就剩下这么一个儿子了,这个儿子,她终究还是扔不下。
母亲病了,病得很重,她一生风光无限,末路却如此悲惨无名。
三间房,隔出两个院子来,她关心他,牵挂他,却不愿意再见他。他坐在桌子前,不断地写诗文,写了一篇又一篇,写出厚厚的一沓。
以前的家人姨娘都散尽了,只有小刀留下来了。
他照顾生病的两母子。替他们传递着对方对彼此的关心。
母亲病的越来越重,脾气也越来越暴躁,开始不断的咒骂,骂苏起,骂叶迷棠,也骂他,她希望他们都去下地狱,给自己的丈夫儿子陪葬。
他看着窗外盛开的榴花,对小刀说:
我死了,就把我葬在那底下,不要刻碑,不要留名,也不要让迷棠知道我死了。我不想让她伤心,你把那些诗稿拿去,隔一段时间发表一篇,署名子衿,不要让她忘了我。
他死了,跟着母亲的脚步,死在榴花落尽的时节里。
小刀将他葬在石榴树下,拿走了他的诗稿。
一个月以后,京都日报上出现了他的诗稿。
青云自致晚应遥,
天地生吾有意无。
我心独爱伊川水,
世外犹迷不死庭。
不见海棠花盛开,
几度秋凉误深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