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净蒽第一次听说楼少帅,是从外公嘴里听到的,那个午后,在外公的书房,外公和舅舅就这个人谈了很多。
苏净蒽只记住了重点,就是这个人很厉害,不好惹。
第二次听说楼少帅,则是关系到自家。楼家居然前来提亲,向她那个留洋归来的妹妹苏溪鱼提亲。
苏溪鱼和父母意见不同,这些个年轻的洋派小姐少爷,总想着冲破封建礼数。来一场轰轰烈烈的自由恋爱,似乎那样才能证明自己生存的价值与意义。
苏家自然由不得她胡闹,慢说苏家只是一介商人,不能和权倾一方的楼家相比,就单是这个亲事。
苏老爷和苏太太也是巴不得能结上的,背靠大树好乘凉,有了楼家护着,以后苏家的商队还不是走哪条路都方便。
苏林氏自认楼西聆相貌才能家世都是最好的,这亲事自然由不得二小姐不同意,硬压也要押她上花轿。
可惜,苏林氏还是失算了。
坐在花轿里的苏净蒽不由得苦笑,谁能想到二小姐竟然会绑了丫环婆子,逃了个了无踪影。带苏家得志的时候已经晚了,眼看着楼家的花轿就要到门口了。
苏净蒽也没想到苏林氏真的舍得下脸皮来,竟然当众就给自己跪下了,只求自己代嫁。
照顾自己近二十年的继母,众目睽睽之下那样一跪。让她能怎么做,只能答应了。这一跪,可是将十几年的情分都跪出去了,以往对自己再好,现在,也无瓜葛了。
也许在别人眼中,自己还是那等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吧,论起来,楼少帅,这座城里最年轻有为,家世最好的人,自己还有什么可推脱的。
想到无意中看到的那个背影,是如何也不能和文质彬彬的表哥秦净修相比的。外公的良苦用心。恐怕要白费了。
苏林氏,要怎么和外公解释。原本表哥再给舅母守一年的孝,两人就可以成亲了,可是,现在自己却坐上了别人的花轿。
还有那个楼少帅,知道新娘子不是本人,又会怎么样呢。
苏林氏并不是那么没脑子的人,前脚花轿抬走,后脚她就和苏仲卿就直接去了楼府。
不像迎亲队伍那样还要游街一般,两人抄近路走到了花轿的前面。
守门的卫兵自然知道这是少帅的岳父岳母,只是纳闷,怎么这个点就来了。心里犯嘀咕,将两人迎了进去,然后又赶紧禀告了大帅。
楼正霄年近五十,长相依然精悍,看见两个新出炉的亲家来找自己也有些纳闷。
苏仲卿经商多年,自然肯放得下面皮。做出一副愁苦不堪的模样唉声叹气。
两夫妻话还没说,就已经叹了五六回气。
楼正霄心里不喜,这些个所谓的儒商其实最不要面皮,没有书生的迂腐,比一般的商人还要精,肚子里拐八十一道弯,说个话要从黄河绕到长江去。
“有什么话就直说,我最讨厌绕弯子说话的人,太耽误事。”
楼大帅的语气不耐烦,对这对亲家也不是很待见,不过是一介商人,真论起来,富裕贵重都比不过秦家。,若不是秦家没有女孩,才不会同意儿子选他们家孩子呢。
“大帅,这话,要我们怎么说啊。”先不要说楼大帅身份,就单单是这女儿逃婚,新娘掉包,也不好说出口啊,苏林氏见自己丈夫吱吱哎哎,楼大帅眉宇间的不耐烦更重,只好豁出自己一张面皮。
“大帅,您怪罪我们吧,二丫头不见了,今天早上才发现的,她竟然将丫鬟婆子给捆了,自己跑了。”
楼大帅大惊失色。“什么,你再说一遍。”
“二丫头跑了,大帅,没办法,我们只好让净蒽替她妹妹出嫁,不至于让您和少帅太丢面子。”
楼正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你再说一遍,新娘调包,你当我们楼家是你们可以耍着玩的吗”。
说话间已经将随身携带的枪掏出来。扣动扳机。“交代,你们要怎样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
花轿前行,马背上的楼西聆一身军装,英武不凡,眉眼间的冷酷气质因为常年带兵显得更加浓重,即使是他新婚大喜,也看不到他的笑容,只不过是眉宇间稍微有那么一丝和气。
这样的一个人,在这个半开放的时代,更成为少女们的梦中情人,虽然是个军人,却不见半分草莽之气,比起满大街的学子书生的文弱之气 ,更显得器宇轩昂。
有些个蓝衣黑裙的的女学生远远看他一眼,脸色发红,更加兴奋,还有大胆的就着马上人指指点点,均羡慕苏家二小姐好运气。摊上这么个如意郎君。
花轿边上跟着四个丫鬟,苏净蒽的两个大丫鬟,暗香和盈袖,还有两个小丫鬟,薄雾,浓云。
原本苏林氏想让苏溪鱼的两个大丫鬟跟着陪嫁过来,被苏净蒽拒绝了,她可不想身边多两双眼睛,至于身边哪个是苏林氏的眼线,她心中有数,没什么重要的事情,自然也不会去搭理她。但是如果有人敢起幺蛾子,她也绝对不容。
不知楼少帅知道新娘子被李代桃僵,会怎么样,如果退了这门亲事外公应该不会再让自己嫁给净修表哥了。
红色的嫁衣,手腕上两只通体莹静的碧玉镯子,衬得两只细细的手腕白腻如雪。
想到那个送镯子的人,心里嘶嘶啦啦的疼。表哥,你一定会很气愤吧。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亲生父亲那样的哀求自己,颜面全无,只能这么做了。忠孝礼义廉悌。
终是选了一样。表哥,是我负了你。
用力眨了眨眼睛,晶莹的泪珠挂在睫毛上。脸色平静,却似什么都没发生,放下衣袖,终将两只镯子牢牢盖住。
好残忍的嫁妆,她是在割自己的心,一刀一刀。为那个被她负了的人惩罚自己。
黑黝黝的枪管在两人之间游移不定,扳机已经扣动,只要轻轻一勾,楼大帅就可以泻火。
书房的门被推开,进来一个雍容妇人,将自己丈夫手持着枪,要打两个亲家,赶紧上前去,将丈夫的手腕扳下。
“你这是干什么,大喜的日子,又是要闹哪样。”
“我闹。你的儿媳妇被掉了包,你应该问问,他们是在闹哪样,你还说我闹。”
楼大帅火气不小,直接将事情当着夫人讲了,楼夫人也是大吃一惊,哪里想到还会有这种事,自己的儿子,那么出类拔萃,竟然还被人嫌。简直就是最大的侮辱。
“苏老爷,苏夫人,你们这么做就不对了。”楼夫人比她丈夫还要不乐意。
苏家夫妇腿一直在打颤。
苏林氏舍下脸皮,直接跪在地上,拉着自己丈夫也跪下来了。“这事是我们的错,我们没教好自己的女儿,大帅和夫人尽管惩罚我们,即使我们理亏,也断不会说个不字,认打认罚,全凭大帅夫人做主。”
说的倒是挺好,满堂的宾客全都已经来到,花轿也在半路上,眼看就要进门了,真要是打一下罚一下见了血,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苏夫人话说的可真轻松,是拿我们当拿暴戾无常的封建官员,还是拿我们楼家当做好欺负的小门小户,认为我们家大帅就是个满肚子草莽的憨人,可以随意欺辱吧。”
“楼夫人话严重了,家门不幸,出了这种事,我们也是始料未及,怎么会有那种想法。”
已经可以听见门外的唢呐声了。花轿已经来到了门前,管家叫大帅和夫人前去主持正礼。
楼大帅不耐烦两个女人打那些没有用的机锋。枪对准苏仲卿。吓得那个商人战战兢兢。
“这事好办,我们楼家面子被你们削的太狠,找回来就行了,我们就不介意新娘子掉包的事。”
苏老爷心中折个。“怎么找回。”
“我的军队最近缺粮,苏老爷赞助点,也算是为咱们胤城的百姓做点事,您说呢。”
“捐多少。”苏老爷拿着袖子开始搽脸上的汗。
“十万担。都是亲家了,给你个面,就不伤筋动骨的了,您说呢。”
“大帅,您看,能不能折中。”要商人往出掏钱,就跟扒他们的皮一样。
“折中,怎么折中,向你们这样,二小姐不见了,把有婚约的大小姐顶上,这叫折中吧,想得挺美,说十万担,就是十万担,少一个粒都不行。”
新娘子一身红色嫁衣,被丫鬟扶着,牵住红绸子的另一端,袅袅娜娜前行,聘聘婷婷而来。带着说不出的韵味。在这个满大街洋装旗袍的年代,像一件被细心保留下来的艺术品。
精致典雅,让人回味再三。身边两个大丫鬟也是如花似玉,举手投足更像一家小姐,文静优雅。
暗香盈袖,多么熟悉的人,还有那背影,哪怕是此刻蒙着盖头,也会认得出来,怎么会认不出,午夜梦回。佳人萦绕梦中,轻轻叫一声,“表哥。”
牵动他最柔软的心肠,占据着他满心满眼。
手中的折扇掉在地上。玉质的扇骨碎了一地,却不敌他的心碎。“净。。。唔。”
已经被人捂住嘴,向后拖去。人群都在注意着一对新人,谁也没有理会前来贺喜的秦家大公子竟然被两个大兵给带走了,就算是有那注意到了的,也已经被人以眼神相威胁。
新娘子似有所感,在即将拜堂的那一刻,回转身形,倾耳细听,却再也听不见那熟悉的声音。喜婆已经唱喜。一对新人开始拜了天地。
明明要求的是洋派的新娘子,却又举行了最传统的婚礼。
苏净蒽哑然失笑,楼西聆,好奇怪。
秦净修死命挣扎,却敌不过两个体格彪悍的大兵,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订婚十余载的妻子和别的男人拜堂。
愤怒,不解,不甘,交织成一把利剑,毫不留情的刺向他的胸口。
帅府院墙拐角,苏林氏站在那里,面无表情。“表少爷,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