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吃了小半个时辰。
完了后,丫头还端了漱口水和洗脸水过来,轩辕玉从容的洗了脸,眼角余光暼到慕容夕草草擦了把脸,也没说什么,吩咐一声,让人下去。这才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在故意为难你?”
难道不是吗?慕容夕心里回答,神色却未露分毫,只道:“不敢。”
“我以前一直以为,你遇到人和事都能镇定自若,还在想着,要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才能看到你惊慌的样子。”
慕容夕抬眼:“公主想必是如愿了。”
“没错。”轩辕玉悠悠叹了口气,声音里有丝丝苍凉:“彦之死后,我才发现,两个人能够相爱,殊为不易,若是能在一起,理当珍惜。”
神情萧索,眉目苍凉。
慕容易动容,声音微哑:“大哥他,在天之灵,会保佑公主的。”
轩辕玉摇了摇头:“我不要他保佑,他活着,我只要能看到他,就比什么都好。”
这话却没法回答。慕容夕默然,心下又茫然又自责。堆积的情绪,似找到了突破口,以一种无法遏制的姿势,喷涌而出。
她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轩辕玉转头看到她的表情,失笑道:“你那是什么表情,自责吗,很没必要,我知道彦之的心意。”
空气静默了许久,然后轩辕玉像是自己想通了,自嘲的笑起来:“好了,说这个干什么,你不是要入宫吗,今天宫里要举办宴会,欢迎赵国公主,入夜后,你扮作伶人进去就是了。”
慕容夕的心神重新被拉回来,将那份摸不着看不透的愁绪暂且丢开,暂且顾着眼前的事情。
“只怕不太好办。”
但凡入宫的伶人,必须要经过重重盘查,慕容夕没把握可以混进去。但轩辕玉既然这样说了,自然有办法。
“你放心好了,我有办法。”
果然,太阳落山的时候,轩辕玉将换了衣服改了妆容的慕容夕,一起领进了宫。
因为跟在公主身后,侍卫在盘查的时候,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轩辕玉轻描淡写的道:“这位是我请的伶人,带进宫给宴会助兴的。”一句话,打发了侍卫。
慕容夕如愿进宫。
宴会开在承恩殿,各处张灯结彩,天一黑,彩灯映绿树,硬生生营造出了热闹非凡的景象出来。
气氛很热烈,宫女太监穿梭,精致的菜肴流水一样的送上了席面。轩辕玉让慕容夕在外面等着,时机一到,再叫她进去。
“不要乱走,当心迷路。”轩辕玉嘱咐了一句。
其实不是怕她迷路,而是怕被人认出来,因着承恩殿举办宴会,侍卫增加了一倍,随处可见铠甲一闪而过。
慕容夕心里明白,肃然道:“我知道,公主放心吧。”
手指轻抚着系在腰间的长笛,淡褐色的笛子触感光滑,可见已经用过不少的年头了。
轩辕玉瞥了一眼,还想说什么,一个美妇人在不远处叫她,她只得递给慕容夕一个眼神,朝着那人过去了。
慕容夕坐在一间专门安置今日宴会上跳舞唱歌助兴伶人的,四处闹闹哄哄,她却全无所觉,反倒有些心神不宁。
外头这会儿已经安静了下来,不知道宴会进行到哪一步了。她起身,踱了几步。一心想着进来,这会儿进来,又有些茫然,倘若轩辕琛告诉她,是真的,她要怎么办。
大哭大闹?逼着他不要答应这门亲事?
苦笑,好像哪一个,都不像她的性格。殿门被风吹开,隔壁大殿的靡靡之音隐隐传来。
慕容夕认真去听,也没听出来唱的是什么。她下意识的摸了摸笛子,深深的叹了口气。
身边的人,一个一个被叫了出去。所有安排的节目,应该都差不多了。门再一次被推开,慕容夕条件反射的站了起来,就见太监看着她,皱眉道:“怎么还有一个?”
慕容夕含笑道:“公公好,我是玉公主带进来的。”
大概是看到了慕容夕手上的笛子,执事太监点了点头:“那你快出去,记得不要冲撞圣驾,不该看的不要看。”
“知道了,多谢公公提醒。”慕容夕深深一礼,神情恭顺。
离大殿越近,里面的声音就越清晰,慕容夕确定自己听到了轩辕琛的声音,他高声道:“博远侯这话就不厚道了,朕觉得,文宁伯说的有理,当饮一尊。”
声音清朗,意气风发。
慕容夕站在纱帘后,默然片刻。方举起笛子,这个角度其实很好,眼神抬起,便能够看到坐在上首的轩辕琛。
但慕容夕只是垂眸吹着笛子,从进来的那一刻看了一眼之外,其它时间都是低着头。
她仿佛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
宴会正是到了高潮的时候,众人高谈阔论,又将轩辕琛收回五座城池的事情拿出来说,将轩辕琛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陛下,臣斗胆说一句,金国这么多年来,无人能及得上您的功勋。有您君临天下,金国的未来,必将河清海晏。”
旁边有人嗤笑一声,这位与上一位天生不合,他看到对方踉踉跄跄的站着拍马屁,心头便一阵火起。
“徐大人说得很是,我等加起来都不如徐大人万分之一。”
那位极会拍马屁的,被究竟烧灼了脑袋,一时竟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低着头俯视着身边的人,张嘴喷出一口酒气。
“叶,叶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我说错了?难道陛下不是千古一帝?”发红的双眼,狡黠的盯着叶大人。
叶大人一怔,狠狠的的瞪了他一眼,本以为喝醉了,没想到喝醉的狐狸,仍然是狐狸。当下似笑非笑的道:“当然,徐大人怎么会错,陛下的功勋,史书也难以记叙。”
徐大人得意道:“这么说,叶大人是同意我的观点了?难得啊,叶大人也有跟我统一的时候。”
叶大人脸色青黑,徐大人这是给他挖了个坑,若是他说同意,他就得意了,他说不同意,不得了,难道陛下不是千古一帝?头上的乌纱帽就等着摘下去吧。
急的汗都出来了,此时才发现,四周声音都停了,只有他和徐大人两人对话的声音,所有人齐刷刷的看向这边。
上首那位,也饶有兴味的,左手拄着下巴,右手捏着酒杯,兴味盎然的看过来。
“当然。”叶大人几乎立刻毫不犹豫的道。
轩辕琛早就知道这二人的事情了,玩味一笑,转了转酒杯道:“两位爱卿,喝酒!”
“是是是,喝酒!”
轩辕玉冷眼看着,心里却有些不定,怎么还没出来。莫不是真的迷路了吧,就在这个当口,只听一阵笛声悠悠传来。
宛如林间飞泻的清泉,又如清晨第一声莺啼,婉转千回,清澈入骨!在场众人齐刷刷的打了个寒战,鸡皮疙瘩集体站起来。
所有声音下意识的收住了,还在夹菜的,说笑的,谋划的,不约而同的竖起了耳朵,细细聆听着宛如天籁一般的声音。
宴会场景挺好笑的,如果有人从门外看,就可以看到众人都仿佛被点了穴一般,一动不动的。直到笛声一转,如波谷往波峰上爬,众人才反应过来。
窃窃的声音在各个角落响起。
“这是什么曲子啊,太好听了吧。”
“对啊对啊,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好听的笛子,听音坊的黄乐师也不过如此吧。”
“黄乐师比这个还差一点火候,我听过他吹奏的,这才是真的让人欲罢不能啊。”
“嘘,别说话!”
声音再度停下来,众人都不想错过这么难得一闻的好笛声,俱是竖着耳朵,认真聆听。
只是心里却将那些有名的乐师转了个圈,最终也没有找上对的上号的。轩辕玉环顾四周,心里涌上一股说不上来的奇怪感觉,她知道,只要慕容夕一出手,她就永远会让人惊叹,她就是有这样的能力。
轩辕琛会听的出来吗?听说相爱的人会有感应呢。她往上首看去,瞬间愣住了。
那是什么表情。
轩辕琛的表情很奇怪,他的脸绷得很紧,像是有什么东西惹他不开心了,俊颜显得越发凌厉。但如果细看的话,可以发现,他眼神非常炽热,平静的表面下,掩藏着足以焚烧一切的热切。
他手上还捏着酒杯,杯子里的酒水,却已经晃出了大半。全洒在了手上,他却恍若未觉,太监上去给他清理,被他挥手赶走了。
轩辕琛的双眼,直直地看向纱帘背后,纱帘后,立着一道人影,身影窈窕,轩辕琛的脑海里,浮现出幼年看诗经记得最深的诗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这句话,于他,何其贴切!
轩辕琛贪婪的看着那道身影,在第一个音符出来的时候,他便已经知道了,那是他的阿夕,只有阿夕,才能吹奏的出这么美妙的曲子,世上乐师万千,又有什么人,可以及得上阿夕!
这一首子衿,是阿夕吹给他的。
轩辕琛用极大的自制力,才压制住了自己几欲上前与她相见的急切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