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台研仰头看了眼天空。
原本明亮的月亮已经消失在朦胧的乌云后，空气中正弥漫起浓重的水雾。
盔甲的衬里上粘着一层汗水，现在又加上潮湿的空气。
陈台研感到呼吸里有些血腥味，“保持阵型……”
“急报！急报！花鼓河关遇袭！四王生死不明，孙将军林将军接任本阵！”远方传令兵的呼喊打断了陈台研，他手里高举着黑色的卷轴挤进了马阵，“大部从阳丘城外撤回七成，已在花鼓河关下列阵，先锋触敌！”
李钟山接过捆着红绳的卷轴，给传令兵让出向洛华去的缝隙。身边密集的骑兵阵型中已经弥漫出浓重的铁锈气，天上正淅淅沥沥的滴下雨点。
“天上有黑龙。”李栖桐看着时不时露出漫天星辰的乌云，忽地吐出这么一句话，“全军！距战场十里，刀枪上马！”
斜背在身后的长枪马刀，横放在背后的重剑重盾，此时伴随着铁刃摩擦的声音被骑兵们握在手中，锋利的寒芒斜指着前方的大地。
……
洛华，大雨滂沱，地上薄薄的一层水面刚好能打湿布鞋的脚底板。
“本阵出城！升将旗，击鼓！”
大鼓是固定在战车上的，车前三个马架，总共十二只骡子拉着战车，四平八稳拽出城门洞。
陈耿缕着白胡，偃月刀扛在肩膀上，一手牵着缰绳慢慢出了城门。
身后的城门楼上是红纱遮面的女皇。
城门边还有带着一班文臣的齐丞相，“将军，拿着这个。”
齐家家丁上前将黑布裹着的包裹绑在马屁股上，里面散出熏香的气息。
“熏香的素衣。”齐丞相指了指城内，齐承正跟着本阵慢悠悠向前挪，“若是吾子光荣，还望大将军为其打理遗容。”
陈耿点了点头，松开缰绳与走上前的齐丞相握了握，“必将凯旋。”
……
孙不岳的身后就是紧闭的花鼓河关大门。
他骑着马，眯眼看着远方先锋部的交战。
林沁在他身边，面部表情，手扶着剑鞘。
关内的血和四散的肉块还没来得及清理时，就已经有骑哨带着伤兵到达关外了。
于是孙不岳只能率领朱雀卫将伤兵与骑哨们拦在了花鼓河关外，并且锁死了关门，将主帅李斯的尸身与残垣断壁拦在身后。
“令，阳丘部列阵前，先锋后撤。”孙不岳收回了目光。
从沂水关一路退败到这里的大军，沿着城墙铺展开来，越靠后撤退的，离敌军越近，最里面的全都是沂水关的伤兵。
孙不岳知道自己这边的军队已经陷入了困顿，长达半月还多的败退让壮年老兵都提不起一丝气势，只是在那里木讷的架起长矛，指着远方逐渐靠近的黑黄色士兵。
但孙不岳同时也清楚，不熟悉的地形、不适应的天气、因为粮草线过长而被迫开始的不合口饮食，使得侵略军们远比他们困顿。
“只需要一片大树，就能停下千里沙尘。”林沁扭头看着来时的山丘，那里的天空乌云正在渐渐遮蔽星辰。
她忽地扬鞭，骑马向前阵冲去！
“林将军！”本来在调度战阵的孙不岳受惊抬头，要追时被身边的亲兵拦下，只能眼看着她的身影冲入血海。
林沁带着她的压粮兵直撞到锋线上，敌方先锋官惊慌中竟然用长刀扔她。
“果然如此。”林沁让过飞来的刀锋，咧嘴一笑，拔剑刺死戴着铁面头盔的先锋官，“三步外，放箭！”
借着箭雨的阻隔，敌人的锋线被击退两三步。
林沁抓起先锋官还没倒下的尸体，将铁面从头盔上豁下来，“是了！这些家伙果然如此！”
先锋官的头颅被长剑斩下，林沁高举着稚嫩的头颅，扬起马身高呼：“看！”
后方的老兵们撑起身子睁大了眼睛，他们紧盯着林沁手中的头颅，那张看上去仅有二十郎当岁的脸庞与他们脸上的皱纹形成了明显的对比。
“敌军已无精锐，反击！反击！”藏在后方的士兵高呼着越过盾墙，挥刀四处劈砍。
战线似乎在向有利的方向发展，连孙不岳都有了冲锋的兴致，他时不时抓起剑柄，又松手落回剑鞘中。
黑压压的敌军溃散后撤，重振士气的老兵们咬牙要追，却又被在阵前来回跑动的林沁拦下。
“听我的命令，重整阵列！刀斧手在前，坚盾在后，弓箭准备。”林沁左右拽着缰绳，挥舞着马鞭来回调遣步卒。
她听到背后传来又一阵喊杀声，其中掩盖的弓箭破空之音让她一阵心悸，“举盾！举盾！”
还没等她下马躲闪，一只箭已经扎入了后背，林沁在马上摇晃几下后栽下鞍座。
战线上刚刚提起的士气再次接近崩溃，孙不岳看着昏迷不醒的林沁被亲兵拖入城门洞里，扶靠在墙角。
他转过头，拔出剑，“坚守阵线！我们已无路可退，东方便是洛华！”
……
山丘上的天空，闪电化作长剑从南到北劈裂天空，暴雨跟随而至。
再锋利的剑与再坚韧的盾都已经化为了铁砂陷入了大地，混着红色的泥水滚入洼地，还没等黎明升起便埋没了光芒。
那些战士们没了武器与盾甲，用双手与牙齿扭打在一起，在地上翻滚着，被埋藏的剑刃刀锋滚出一身伤痕。
震耳的长号忽然层层响起，两军的战士们短暂的停下了他们的争斗。
孙不岳摸了一把脸上的泥水，卷刃的重剑杵在地上，看着不远处的山丘。
那里一列列骑兵显现，散发着寒芒的枪尖向前，战马打着响鼻，身上冒着白色的水蒸气。
“列队！列队！青龙玄武准备冲锋，主将带领白虎协助本阵！”陈台研骑着龙马，一身青色重甲几乎要淹没在龙马身上的水雾中。
他举起长枪扫过第一列骑兵的矛尖，震下一阵雨水，“腾九天，搏云啊！”
声嘶力竭，龙马腾跃，“破阵去，山河归！”
“杀！”最后陈台研回到了阵中，骑着龙马的少年比身边的战士们还要高那么一点。
“杀！”那些持平长矛的青甲骑兵们跟着长吼，身上的雨水震落。
青色的大海涌下山丘，向着黑色的山崖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