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前犯困的官员。
鸟兽图腾上滴落的熏香。
不停回响的书籍翻动。
高台上那四五个低声私语的人影。
这就是洛华的下午,依旧披戴金光的皇宫,每一天都例行的朝会。
“宋国近日往南方集结轻步骑,似有南下打算。”
“第十次赈灾拨饷已全部下发完成,花鼓河以西流民大部已迁回原籍。”
“秋收加急,南陵郡上书请求下放厢军乡团。”
一道道上书被书记官从台阶下捧至桌前,又展开推到伏案者身下。
伏案的人略扫几眼,便双手捧起玉印按下,或拾起毛笔草书“已阅”,“下。”淡漠的声音又一次回荡在殿中。
书记官合起奏本,轻步后退到台阶前,转身走下。新的书记官又捧着奏本与他交错而过,带起的微风让长明灯的烛光一阵摇摆。
“水师归岸,总督明日上朝。”
“南方上税新银十万余两。”
“沂山脉北司度使请奏加拨饷银,以防冬火。”
抬手间又是几笔勾勒,大袖不耐烦的挥动发出震响,“下。”
书记官又换了,这次只捧上来一本,上面黑漆漆不见任何府郡的题字。
“启禀母皇,台研已与吕家接触。”有些纤细的手,大拇指戴着射箭的扳指,可手腕却比寻常的力士都要粗壮,“回报称激斗,铁玫瑰与台研小劣。”
掌灯护卫的侍从和倒墨端茶的宫女们已经退走,殿中只剩司掌要务的官员。
书卷停下了翻动,熏香不知何时撤去,一切都为了“安静”这个环境不停让路。
“小劣?看来那老头是留手了。”灯被书记官从高台上搬下,放在了桌子上,照影出女皇裹着红纱的脸,“按照计划,他俩应该在脚店里住下了。”
李钟山摘下代表书记官的青叶高帽,“没错,现在是第三天,陈台研刚刚步入潭沙的大门,另外有两百两饷银和替换的衣物拨送,通知他们在潭沙里有麒麟卫接应。”
“这路我们铺了有四年,没想到最后的能上场的人只有陈家。”女皇放满了批阅折子的速度,“也不是,是只有陈家的人活了下来。”
“如果这点牺牲就能让东州恢复平静,那再好不过。”
“他陈台研如果真能做到,人皇之名让给他又如何。”女皇合上最后一本,“今日之事已结,退朝!”
“嗯……还有一点小事,钟山,”旁边一直安稳抄录的李栖桐忽然开口,她放下了手里的炭笔,“齐承,他入了巡捕房锦衣卫,整天去花街声张,现在在那闹出了不小的麻烦。”
“明白了,下午我会处理的。”李钟山心不在焉,细长的毛笔在素白纸张上拖出一条长长的痕迹。
……
花街,酥桃园。
晚夏时陈台研曾在这遭遇御龙骑的鬼刺客,地上青石板被长针刺出的孔洞到现在还有痕迹,来往的人在上面踩过,似乎已经忘了不久前饿殍遍地灾民夺路而乞的日子。
园子里依旧是打扮盛美的花女,她们或倚或坐的长廊两侧分列,怀里捧着各自不同的锦织圆扇。
齐承穿着锦衣卫的飞鱼服,迈入园中,“点,贺小筌。”
披着荷白绸披肩的少女从走廊里迈出,轻碎走到齐承身前,低头行礼,“小筌,见过官人。”
“走,入房。”齐承跨剑,穿过群芳的长廊,当先向复杂像迷宫一样的别院群落里走去,如果不是身后跟着的伴童与花女,看上去甚至还有几分雄狮威势。
七拐八拐,绕过五颜六色的花和爬山虎铺就的石墙,三人最终到了深处,这里墙上的叶子有些黄,花也开的有些黯淡,甚至南面房子的后墙都有些高了,显得院子里狭窄而幽暗。
到了院门,齐承却停了步子,他抽出腰间的配剑,用剑鞘扫过石墙上的青叶,“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拈上抚还来。”
他低头看,手扶着下巴,“好词,可是……”
“可是,为什么在这里?”南边的高房里,有些熟悉的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咄咄逼人。
齐承扬眉,道:“属下耽误,让大人久等多时。”
李钟山推开窗,踩着窗沿翻进了院子,“先进去,今天长公主在朝上告你黑状了。”
两个人进了院子,踏入雅阁,坐在软塌上看着贺小荃在那摆弄酒具。
齐承手上打拍让小筌出去,但这次贺小荃好像聋了一样,只是闷头在那捯饬。
“别闹腾了,你那点小九九,小荃跟我早倒干净了。”钟山端起酒杯,眯眼闻着酒香,“女清,花鼓河里酿出来的酒,好久没碰过了。”
齐承默默然看着小荃抽出多余的垫子,正坐在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
“别怕,小荃说你有高飞之志,”钟山双手碰杯敬向花女,独自一饮而尽,“但无乱世之心,等过一阵,让小荃离开这,到时我顺带拦下你爹,小筌你想带去哪就去哪。”
“钟山大人,我……”
“我醉了,你干的事到刚才已经忘干净,”钟山吃着下酒菜,看上去越发懒散,“今下午我不想查岗。”
钟山的眼光发飘,瞄到齐承的配剑换了,“这百年铁木的剑鞘,什么宝剑值得用它?给我看看。”
铁剑出鞘,平举及胸。
钟山接过,放在桌上,借着阳光端详,“这剑,没点大气,倒有些寒意。”
“我爹派人去十三岭打的,是柄刺剑,剑尖用的是武皇十六岁配的第一柄刀‘当鸿’的断刃所融铸,它也叫‘当宏’”
“你爹……呵,志向远大呐,”钟山举起剑,又放下,话似乎只说了一半,“好剑,可东州刺剑术没落都快两百年了,这剑再好也废了。”
“剑随人心,当宏自能助辕唐平定乱世。”齐承收剑,鞘上的空腔里一阵脆响。
钟山看着窗外,此时新月初生幽蓝,黄昏半燃天际,仿佛神灵大军在天际厮杀,“要平定乱世,用君子剑难,得使得刀、枪,还有三分笔毫。”
他走到门口穿上靴子,自顾自推门远去,“不过,剑也并非只有君子使得,得看挥剑的人有没有溅自己一身血的觉悟。”
门外,浑黑的铁面甲士如松林群立,恭候李钟山远去,“我的私兵,这些人借你,如果能杀退御龙骑鬼兵,我再送你一队使剑的门客死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