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北冥。
这里是穷发之北,没有东海的温暖,南冥的富饶;有的,仅仅只是常年呼啸而过的寒风,与贫瘠的海水。
北冥的岸边,没有金沙般柔软的海滩,在这里,只有地上大块大块的雪沫子随着呼啸的北风遍地浮动,嶙峋的怪石斜斜地刺向阴沉的天空,仿佛在无声呐喊,发泄被困于这个苦寒之地的不满。
北冥海,这是一片缺少生机的海水,可能唯一的生命就是在海中游弋的那条大鱼吧。
千年过去,鲲时常还会想起那个孤身一人求道至此的疯子……
千年之前
同样是在这片大荒的最北边,一个青年独自穿越那片生命禁区,站在了北冥的岸边。他叫庄周,只穿着一身麻布衣服,风尘仆仆,蓬头垢面,身侧却有一只蝴蝶飞舞。
他冒着生命危险穿越了大荒,居然就为了向一条鱼求道!他也不怕自己这话被那片大荒上的生物听见,然后笑掉大牙。
鲲在北冥的海底,听见这人在岸边一次次呼唤自己的名字,不知怎的就对这个人类起了兴趣。他从海中抬起头来,费劲地看见了岸上的庄周。
这就是人类?可真小,连自己的一片鳞大都没有。
但很快,这个人类让鲲感到惊讶,北冥的风雪骤然更紧了,海面上巨浪滔天,如同冲锋的铁骑般狠狠拍向岸上的那个人类。但是,所有的海水和风雪却在距离那个男人三尺远处尽数化作蹁跹的满天蝴蝶,又缓缓消融于空气。
最初的那只蝴蝶依旧停留在庄周的肩膀上,轻轻的抖了抖触角。
“那是什么?”鲲被那些美丽的精灵吸引了注意力,他在北冥,可从没见过这种美丽的生物。
庄周向鲲伸出右手,掌心向上,那只蝴蝶落在他的食指上:“我也不知道这只什么时候就开始陪着我了,好像是有一次我在睡觉,梦到了蝴蝶,醒来它就在我身边了。”
“梦?梦是什么?”
庄周突然有点语塞,他不知道该怎么和一条鱼解释什么是梦这个问题:“梦……梦就是……你睡着以后看到的东西,经历的事……”
鲲的尾巴扬了扬,语气听起来还是很疑惑:“可是……我不用睡觉的啊!”
唯一令当时的庄周比较庆幸的是,鲲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结,他很快就想起了庄周来这里的目的:“你说你要求道,可是我没有什么道能教给你啊,我自己的道还没有找到呢……”
“我想学的道,名叫逍遥,你知道什么是逍遥吗?”
鲲想了想,巨尾一甩潜回海底,不过片刻又重新跃出水面,恰逢红日初升,北冥海上波澜万丈,鲲的鳞片被那轮红日镀上一层耀眼的碎金。
“北冥海广阔无边,我在里面无拘无束,随意漫游,没什么能限制我的,无聊了还可以掀起巨浪拍碎云朵取乐,这样算是逍遥吗?”
庄周静立于岸边,直到日落月升,繁星满天才回过神来,摇头否定道:“这北冥海虽然广阔,但却依然有边界,你游到岸边也还是要无奈折返,况且区区北冥海比起大九州来说也只是偏于一隅,比起三界来就更是弹丸之地了,在这里面有什么能算得上是逍遥的呢?”
鲲思考着庄周的话,到这一夜将尽。他又说道:“等到六月,我就可以乘着海动的大风化身鹏鸟。那时的我,两翼就像是垂在天边的云彩,我在海面上展翼,水击可达三千里,我双翼随便一拍,就能飞出九万里,这大九州也就没有什么地方是我去不了的了,三界上下我也依然来去自如!这样,足够逍遥吗?”
日升日落,斗转星移。直到五月下旬,庄周才回过神来,仍旧摇了摇头。他说:“你虽然能乘风而起,化身鹏鸟,扶摇而上九万里,但你却仍然需要凭借海动大风的助力,若是没了海动的大风托起你的双翼,你就难以离开北冥,纵使你能翱翔天地之间,这种需要借助外力的逍遥也不能称得上真正的逍遥啊。”
“那我就没什么能告诉你的了,在我看来,我现在已经足够逍遥了,”鲲的身子向下沉了沉,声音透过海水传上来,“你为什么会想到要向一条鱼问什么是逍遥呢?鱼和人怎么能一样呢?”
“是一个名叫列御寇的人告诉我的。他习得仙法,能够御风而行。我向他请教逍遥之道,他说自己也只是‘有所恃’的境界,还远远达不到逍遥的‘无所恃’的境界。他说也许你会知道什么是逍遥。”
“可是在我看来,我现在的生活就是足够逍遥的。每天都无拘无束,也不用担心任何事情,我不明白你追求的那个‘无所恃’的境界到底是什么,但是就我而言,我是一条鱼,如果要真的无所恃,那我就只能离开水;我是一只鸟,如果要无所恃,我就只能离开空气,可离开了水和空气,我如何能够活下去呢?”鲲的话音刚落,这天地间的风都突然大了起来。
广阔的北冥海上,浪峰如层峦叠嶂的群山,巨浪拍打在岸边去,又好像是崩碎了一地的雪原。庄周却矗立在狂风巨浪之间,深邃的眼睛静静地看着鲲。
“海动,开始了!来看看吧,看看我的逍遥。”
留下这一句话,鲲便向着北冥的深处游去。
海水的温度在降低,耳边的声音在消失,头顶的光芒渐渐不见,北冥深处的黑暗像是要将他吞噬。
这里是北冥最深处,阳光也无法刺破如此之深的海水。这里只有黑暗寒冷与孤寂为伴。而今,他要在这里,冲破寒冷与黑暗的阻隔;打碎死寂的禁锢。开始自己的借势,开始乘风而起的蓄力,开始鲲鹏万里的展翅!
鲲甩动巨尾,被搅动的海水结出层层冰层,冰层又在他的前进中纷纷破碎。他的鱼鳍划破海水,向着头顶那片可以看到光芒的地方,奋力破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