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西平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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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下)

康澈缓缓起身:“迟……迟琛大哥,你这是?”

那大汉也是欣喜异常,“我取了雷木纳人头,到此消差。少爷是来探望小姐么?”

康澈轻轻拨开迟琛前襟,见他上身也满是绷带,顿时悲涌心头,忘却其他,“迟琛大哥,你也不年轻了,又让你吃了这么大苦头。”

“欸,小澈哪里话。师傅再造之恩本该以命相报,更何况迟琛不虚此行,为我中国除去一害,此生足矣。待我回去别过师傅与众师弟,就要归隐山林啦。”

康澈心心念念想的还是康哲。至此,他知道自己再也无能为力,于是偷偷惨然一笑,就此了却挂念。然而他神色中的异样还是被世子捕捉到,世子问:“二哥,还有何担忧?”

康澈说:“没什么,只是我迟琛大哥将要退隐,有生之年恐再难相见……”

迟琛搂住康澈的肩膀,“‘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小澈,分分合合,留恋无益,各自珍重便是。大哥杀戮半生,身心俱疲,着实不愿再见刀光剑影,不愿再行走江湖了。”

康澈抱住他,哽咽着叫了声大哥。迟琛也是泪落两行。

世子大笑道:“二位大侠,怎可作儿女之态!”康澈与迟琛泪眼相望,不禁破涕一笑。世子接着说:“我们三人倒不如痛饮一番,为手足之情,为英雄之心!”

康澈迟琛同声道:“好!哈哈哈哈……”

三人又畅谈一阵,不觉已是日近晌午。一丫鬟来报:“启禀殿下,酒席已备好。”

世子说:“二位请随我赴宴吧。”

他们将近厢房,秋棠迎了出来,见了迟琛,不禁一愣,“这是……迟琛大哥!你怎么也在这里?”

迟琛一躬,“启禀娘娘,小人迟琛奉命前来办事。”

秋棠说:“你少来,康澈就是你给带坏的。”

世子笑道:“好了棠儿,快请你的二位哥哥入席吧。”

“行。你们两个,跟我来吧。”

几人又是一笑。

四人落座后,世子拿起手边的酒盅瞧了瞧,说:“给我与两位大侠换大碗。”须臾,大腕换来,世子斟满酒,缓缓站起,说:“不瞒诸位,我芈淳祐自幼患病,皮肤溃烂,下肢无力。世间欢乐,与我无缘。然而今年,我有幸与诸位结交,终于知道了为人恋、为人知的滋味。为此,我敬诸位——第一碗,敬贤妻康秋棠,敬你早晚相伴,为家为族。”说完,一扬脖咕咚咕咚喝个精光。

秋棠也强饮下小盅里的酒。

世子又斟满,“第二碗,敬少侠康澈,敬你先忧后乐,为国为民。”

言罢,两人满饮。

“第三碗,敬大侠迟琛,敬你视死如归,为道为义。”

三碗下肚,晕晕乎乎的世子跌坐在凳子上。秋棠嗔怪道:“教你不要多喝!”世子憨憨地冲她摆摆手,说:“不多不多。酒不醉人人自醉。”

康澈说:“殿下谬赞,我等汗颜。”

世子说:“你们二位除掉国之二害中的其中一害,不世功勋,当得此誉。唉,只可惜我国太缺乏像你们这样的栋梁之材,另外一害,无从除得。唉——”

迟琛追问道:“敢问这另外一害是?”

世子正色道:“当今阉党领袖——冯锷!”

“冯锷?”

“正是。冯锷之恶,毋须多言,比起当年的崔贤保有过之而无不及。”

迟琛眼中的光亮,康澈看在眼里,于是他插话道:“迟琛大哥,雷木纳死后,关外情势如何?”

迟琛说:“说来也奇,我只是和雷木纳宫中的侍卫交过手,出了宫,街市毫无异样。我本以为要全城戒严搜捕我,便打算火速出城。谁知,完全多虑。”

康澈说:“或许宫中有人别有用心。只怕是除一贼首,多一枭雄。”

迟琛说:“是啊。但我一介武夫,也只能做这么多了——世子殿下,索性让我去把冯锷那厮也了结了,如何?”

世子连忙端起酒碗。

“不可!”康澈一抬手,“迟琛大哥,你要冷静,皇城戒备森严,凭你重伤之身,只能是有去无回。”

“冯锷一死,我再无所求,虽死何惜!”

“末路之刺,侠者不取。”

“比起冯锷之死,这些条条框框简直微不足道。”

饭桌沉静了一会儿,康澈一声长叹,“迟琛大哥,小澈不是不想让冯锷死,实在是顾及你的伤势。也罢,大哥,你我兄弟一场,小澈为你了却心愿。你回西平去复命,我去都城走一遭。”

“二哥!”秋棠握住康澈的手,“那个冯锷死不死与我不相干,我只知道你是我二哥,我不能看着你送死——迟琛大哥,你也不许有这种打算。”

康澈说:“棠儿,咱家干的本就是受雇杀人的生意。”

“那何时杀过皇城里的大人物?——淳祐,清算阉党之事还须从长计议,毕竟天下大势远非死一两个人就改变得了的。”

世子说:“也罢。二位大侠,倒不妨听棠儿一言,此事作罢。来来来,吃菜!”

四人言欢把盏,好不快活,直至一侍卫来与世子耳语几句,世子顿时愁上眉梢,“诸位,恕淳祐失陪。”

康、迟二人自是不便挽留,“殿下请便。”

整个下午,康澈、迟琛、康秋棠三人都在锦南城内游玩,直到傍晚才各自依依不舍地回房歇息。深夜时分,迟琛来敲开康澈的房门。他一进门,见康澈正在认真地擦拭长剑,便问:“你这是……要出活?”

“当然。”

“去哪里?什么人?”

“都城。冯锷。”

“小澈,世子不是说作罢?”

“他不过是怕秋棠担心才那样说。”

“哦?果真是这样,还是让我去。你若出了事,我没法向你父亲交代。”

“父亲?”康秦把剑往桌子上一撂,“我死了他才高兴。”

“小澈,你这是什么话。”

“哼,我与那条狐狸精势不两立。父亲为了她,竟想要杀我。”

“你这分明是孩子气。父亲只是不想你伤了夫人。若是一定要他在你们两个中选一个,他必然选你,你可是他最器重的儿子,将来要托付家业的呀。听我的,回家去,管家一个人恐照应不过来。不要再生父亲的气,他一辈子刀尖上添血,现如今上了岁数,享乐享乐也未尝不可。你要好好的,接替他做顶梁柱,啊?”

康澈苦笑道:“理,总在你和郭王那边。”

迟琛大笑。

门再次被敲响。

“谁?”

“康澈公子,小人叨扰片刻。”

“请进。”

一年轻侍卫推门而入,“哦,见过迟琛大侠——康澈公子,这是世子殿下给您的信。小人告辞。”

康澈接过信,即刻拆阅——

冯锷似勾结蛮贼,亡天下只在旦夕之间,望少侠深思。

迟琛惊说:“小澈,还真如你所言。”

康澈在灯上将信点燃,“这个冯锷在朝中手眼通天,果真勾结蛮人,后果不堪设想。”

“世子的消息可靠吗?”

“他一定是发现了端倪。记得吗?中午饭桌上秋棠说世子要清算阉党。不到千钧一发之际,世子没有胆量和实力去啃冯锷这块硬骨头。何况自穆宗晚年以来,阉党无不祸国殃民,即或不勾结蛮人也是万死不赦。总之,这冯锷非死不可,而且越快越好。你重伤在身,只有我去。代我好生安抚父亲。不要告诉秋棠,只说我回家了。”

迟琛一声长叹,“小澈,到时不要勉强,没有机会就回来。”

“那是自然。”

“什么时候动身?”

“事不宜迟,天一亮就走。”

“不和小妹道别吗?”

康澈摇摇头,笑道:“再见她一面,我就舍不得走了。你只说家里有急事。”

迟琛按着康澈的双肩,凝视着他的双眼,“小澈,师弟,二少爷,等你功成归来,我早已离开西平,这一别,或是永别。”

“迟琛大哥,还是那句话,‘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你快好好休息吧,为兄,告辞。”

门吱呀一声关上,深夜独有的寂静立刻降临,康澈只觉怅然若失。他吹熄蜡烛,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