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西平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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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中)

此时的韩秦正曝晒在烈日之下,周身散发的骚臭味令他作呕。

那天,药效过后,韩秦一醒来便看到面带愠色的太后若有所思。他心知等待自己的是一条拴狗的铁链。恐惧攫住了他。他想哭,然而霎那间竟灵光一现,便一边呜咽一边颤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屋顶之外的虚空。太后忙关切道:“韩秦,你怎么了?”韩秦索性剧烈地抽搐起来。太后喊:“快来人!”那木与另外两个丫鬟闻声赶到,见状忙七手八脚地控制韩秦。韩秦等自己折腾得满头大汗,才渐渐平缓下来。他注视着太后,装作十分委屈地喊了声奶奶,同时扑到太后怀中。

在这之前的许多日子,韩秦始终恭谨地称太后。如今带着充盈的感情喊了声奶奶,太后压抑已久的母性瞬间被唤醒。再忆及自己老来丧子,不禁悲上心头,流出两滴浊泪。

太后问:“秦儿,你到底是怎么了呀?怎么会晕倒在外面?”

“我在外面吗?那天在后花园中,我突然感到腹中绞痛难耐,忽然看到墙头上出现一张美人的脸。我看着她的眼睛,肚子竟然不疼了。那张脸在墙头缓缓移动,我才看清原来是一条碗口粗的青蛇长了人的脑袋。我本想喊人,但看着她的眼睛,我就慢慢什么也不知道了。”

韩秦说完,房间里沉默良久。那木与两个丫鬟面面相觑。太后忧心忡忡地说:“是美女蛇。”

“美女蛇?”

“不错。这种邪物专门魅惑不满十五岁的男孩,吸食其脑髓,以长生不老。它已经销声匿迹多年了,你们年轻人大都没有听过。二百年前,风华绝代的齐佳娘娘诞下一男婴,取名叶赫。叶赫王子两岁时的一个晌午,齐佳娘娘看着他在园中玩耍。娘娘靠着树打了个盹的功夫,王子被美女蛇诱去。三日后,其尸首在林中发现。齐佳娘娘悲痛欲绝,当晚自尽。美女蛇每百年一进食,这次是盯上我们秦儿了。据说美女蛇见不得及笄的女子。幸好高云恰巧出现,美女蛇才弃了秦儿慌忙逃窜。”

那木与两个丫鬟沉浸在太后的讲述中,唏嘘不已。韩秦暗自长吁一口气。

然而事情并没有就此了结。第二天,太后召来巫师为韩秦做法,让他永远免去美女蛇以及其他种种邪物的侵犯。这当然不是个小动作。巫师使用了大量蜥蜴脊柱、穿山甲指甲等稀奇古怪的东西,大张旗鼓地做法五个昼夜。第五天终于结束,巫师又命韩秦每天己时在马尿中浸泡全身一刻,接着裸体曝晒半个时辰,持续四十九天。韩秦自然会推脱,但终究拗不过太后。从那以后,学着适应大小丫鬟的暗中嘲弄就成了他的必修课。

太后每天都要亲眼看着韩秦从盛满马尿的瓮里爬出来才会离开。这天韩秦刚刚入瓮,那木报称哈森求见。太后于是到大堂见他。

太后问:“你从前线回来,是有军情禀告吗?”

哈森说:“军情自然应让太后知晓。但小人此行是受巴雅尔将军差遣专程来看望您。”

“巴雅尔将军费心了——听说牧仁元帅最近一次战事失利,是么?”

“我军兵力分散,敌军援兵忽至,故而小有失利。”

“兵力分散?”

“正是。元帅分兵半数在后方屯田。”

“屯田作甚,他忘了自己的任务吗?”

“元帅说,屯田是长久之计。而且现金我军与敌军隔壕相持,元帅似乎没有再进的想法。”

“这个牧仁……巴雅尔将军难道就没有在旁劝谏吗?”

“元帅向来刚断,您知道的。想来元帅自有远虑,巴雅尔将军也不便计较。只是……”

“只是什么?”

“这军中不和,总要有个说法。”

“牧仁与宾塔不和,我早已知晓。不过出征前,两人已在先王面前立誓摒弃前嫌。”

“虽是如此,但就在我军刚刚渡江后,元帅派宾塔将军以一支孤军出战,直至将军战殒,都未曾派出一兵一卒支援。”

太后闻言大惊,“你说什么?宾塔他……战殒?大王也不知道吗?”

“大王知道。大王秘不发丧,想必是怕国人恐惧,也是怕元帅遭到非议。宾塔将军的部下因将军战死,大都怀怨,蓄有反志。不过,这倒还是其次。”

“哦?”

“耶律休哥将军也有相似的遭遇,只不过耶律将军勇武过人,屡屡以孤军建功。但若长此下去,恐怕也是命不久矣。”

太后说:“牧仁与耶律家的恩怨更是陈年旧事,先王在时就已经劝解。牧仁一族世受王恩,怎敢以私仇废大义。”

“他在国中当然不敢。现今兵权在握,粮草自给,领地广袤。称王尚可,何况报仇!”

“够了!”太后喝道,“你可知妄议大将是什么下场?”

“小人只是描述一些事实。这些话,除太后外,小人再不敢说给另一个人听。如果您不愿听,小人绝不再来叨扰。”

“这些事大王自有处置。你只要协助巴雅尔将军辅佐好元帅便可。你下去吧。”

“娘娘来了。”当索龙修走在长廊中时,丫鬟悄悄告诉他。

索龙修又惊又喜,匆匆整饬了一下装容,鼓起勇气推开了房门。果然,宁楚格背对着门静坐在窗前。屋子里没有点灯。

“来啦。”他尽可能温柔地说。妻子小巧的身形沐浴在月光中,仿佛没有了往日的冷峻与孤傲。

“我姑父葬在哪里?”果然,她的声音也是柔和的。索隆修当然明白那只是假象。

他犹豫了一下,没有回答。

宁楚格站起身,转向他,“大王,请告诉妾身,姑父葬在哪里。”她说着,两滴清泪在光洁的面颊滚落。

“夫人……”

“大王。”宁楚格呜咽着下跪。

索龙修连忙扶住她,“夫人,我……”

“大王不必多言。牧仁国家栋梁,妾身明白。唯请您告知姑父葬处,妾身绝不多言。”

一番话令索龙修一头雾水,“牧仁?夫人,你言下何意?”

宁楚格擦干眼泪,“姑父真正的死因我已经知道了,你不必不承认。现在请告诉我,姑父葬在哪里。”

“你莫非以为是元帅陷害宾塔将军?他们早已当着先王之面冰释前嫌,元帅不是言而无信的小人。”

“我不想听这些。到底葬在哪?”

索龙修沉吟半晌,说:“宾塔将军,以古礼下葬。”

宁楚格苦笑道:“古礼。就是抛尸荒野喽?”

“是古礼!”

“自你爷爷起就学汉人葬于墓穴,朝中大臣无不如此。为何偏我姑父行什么古礼?”

“夫人,你听我解释。将军年事已高,又是你娘家唯一的长辈,你不愿他冒险远征,我当然理解。但他的精兵真的很重要,我才执意让他出征。我知道他的阵亡你一定会迁怒于我,我才隐瞒他的死讯。但你哥哥是知道的,他也同意我隐瞒。至于不已汉礼下葬,是因为你家向来反对汉礼。夫人,唉——”

“大王,您放我走吧,让我回家,守在哥哥身边。宫中已经容我不得,我也没什么可留恋的。”

“那我呢?难道你真的没有……”

宁楚格苦笑着摇摇头。

“夫人即使是一块石头,在我怀里这些年,也该是热的了。”

“索龙修,我其实能让自己爱上你。但身在这是非之地,哪有所谓的感情可言。你让我回家吧,让我再陪陪哥哥,我怕有一天他也一下子离我而去。”

“不!不会的。查日泰不会有事,你不会失去他。我不能失去你!”

“够了索龙修,我去意已决。”

“那又如何。”吐出这四字后,索龙修转身离去,一如身在战场时的冷漠。

然而这并没能令宁楚格畏惧。她逼视着他的背影,说:“我宁死也不愿做你的王后。”

“你死也要死在这儿。”

“那好。”宁楚格说着,抽出腰间的匕首。

索龙修听到拔刃声,急忙回身,见妻子已将手中的匕首高高举起。

“不要啊!”索龙修大喊着扑向她,然而为时已晚,利刃已经刺进了宁楚格的小腹。宁楚格踉跄一步,倒在索龙修的怀中。这时侍从闻声赶来,索龙修已是悲痛欲绝,“快……叫太医。”